寿康宝鉴

真正的绝症

shoukangbaojian2022-02-10353

一个人如果真正想活,即使得了绝症,也不会死。

一个人如果真不想活,即使轻微到只是被蚊叮虫咬,也一定会死。

所以,当一个人真不想活时,他所得的,才会是真正的绝症。

我大学时,有位同学被计程车司机载到偏僻地方强暴了。她很伤心,一直想自杀。后来大家说好说歹不断规劝、安慰,她终于想通了。

但从此她可真的生不如死。因为每个人都很关心她,都很爱她,只要一见到她要出门或要到哪里去,都争先恐后地提醒她:“小心唷!可别再被坏人强暴了!”

你一句我一句,人人为她好。然而,每天不停地在耳际响起的是永无休止的“强暴”再“强暴”,对她内心的痛一挖再挖,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,一肚子的创伤才能抚平康复。这种二度、三度,甚至无穷无尽的一度又一度的伤害,使她永远活在被强暴的悲惨记忆里,无法过一天正常人的正常生活。结果,她受不了大家的“爱”,为求解脱,她自杀死了。

另外还有一位同学,在罗斯福路等公车时,被超速的重型车辆辗断双脚。她被急救后,人是清醒了,但好好的“玉腿”却被截肢了。她很痛苦,很自怨自艾,她已经没有求生的勇气了。还好,一些好友不停地规劝、安慰,终于她想开了,很认命地装了义肢回到学校上课。

每天好多人关心她,爱她,照顾她。只要她稍稍一动,便有不少同学跑过来,“你是截肢的人,要小心,别摔倒唷!”

她想到操场走走,又有一大堆人来看着她,提醒她,“你是截肢的人,怎能去操场呢?还是待在教室里比较安全吧!”

每天你一句,我一句,几乎所有爱她的人都不放心她这截肢的人,怕她跌伤,怕她又摔断了脚。但有谁了解,这截肢的人整天在二度伤害、三度伤害……中,一而再,再而三地被“截肢”再“截肢”。一再地被提醒她那有如利刃穿心般的痛,一再地被挖疮疤,她永远不能跟正常人一样地过正常生活,也永远活在别人对残障者的怜悯与施舍中。她真的比当年截肢的痛苦还百倍痛苦,当年截肢才仅仅不到四个小时而已,但如今却得天天被“截肢”,时时被“截肢”,甚至所有爱她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动不动就“截她的肢”。

终于,她活不下去也自杀了。但了解她内心世界的人都为她高兴,因为她从此不用再被分分秒秒地“截肢”再“截肢”了。

车祸没有杀了她,医院的截肢也没有杀了她。然而,这些爱她的人,却很残忍地把她“截肢”再“截肢”,直到她活不下去、直到她死了,才肯放过她。

任何绝症都不会是致命的绝症。只有对绝症患者的“特别关爱”——所加给绝症患者的一度又一度的无心伤害,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,也才是真正的“绝症”。

现在,说说我自己吧!

我承认,我所罹患的严重贫血症的确非常严重,我时时晕倒,时时休克。

但我真有必要每分每秒都生活在严重贫血症的阴影里吗?我真不能把严重贫血症的“沉重包袱”丢掉个几分钟、几小时或一阵子,来让自己偷偷喘口气,来像正常人一样地过正常生活吗?我真有必要每分每秒都要念念不忘我那致命的绝症,而不断地让自己过得那般恐怖紧张吗?

从我八个月大开始,我便是外婆手掌心里紧紧抓着不放的小“金丝雀”,不能有任何自由,不能飞,也不能自己走。

即使我上了小学高年级,也由家人全天候监控着。为什么不能让我学习照顾自己呢?我除了到学校上课,几乎都被关在自己的小小房间里,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玩自己的玩具,不能出外透透气,更不能出去玩。固然,外婆好担心我的生命安全,但我真有这么危险吗?

由于关闭久了,我变得很自封自闭。读到大学毕业,仍然没有跟任何同学一起玩过,也没有跟老师或同学交谈过。我几乎不知道我也会说话。当同学们在玩这玩那,说东说西时,我都只能傻傻地站在旁边,远远地呆望着。说真的,我好羡慕唷!但老师怕我出状况,外婆怕我有危险,举凡一般学生可以做的一切日常活动,我都被禁止,因为我是个严重的贫血绝症患者。

大学毕业时,我们系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,特别告诉我一些做人处事的道理。他说:“我知道你绝对不是哑巴,可是你为什么不会说话呢?你要勇敢地突破你自己,想办法让你自己开口!”我羞惭地点了点头,忍不住哭了。我想向系主任说声谢谢,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觉得自己颤抖不已。

“我怎么有可能会说话呢?”我想。

我每天吃药、打针,都不用说话。读书、写字、抱洋娃娃、玩小东西,也全不用说话。小房间里,像单独囚禁死刑犯的地牢,与外界完全隔绝。每天面对四片墙壁,更不用说话,因为墙壁也不会说话。

家人说:“乖乖待在房间里才不会有三长两短!”

一个人活着,就只为了不能有三长两短吗?

我升上初中,经常楞楞地凝视天空,我问自己:“每天这般单调、枯燥,又死板又公式化,可说十二万分索然无味,但我为什么要活着,值得吗?不活又会怎样?”

我问过外婆,问过妈妈,甚至也问过难得一见的爸爸,但大家都红着眼眶,满满的泪水,却什么也没有回答。

我们一家大小都很在乎我,尤其是外婆和妈妈。我活着,我很痛苦,因为我每分每秒都被提醒我是严重的贫血绝症患者;而我若不活,则外婆和妈妈会因为我的死而从此生不如死,这种痛苦将比我活着所忍受的,会更加重百倍千倍。我之所以必须活着,正是为了外婆和妈妈,我宁可自己背负十字架,背到死,也不愿让我外婆和我妈妈受这种不必要的苦。他们这般疼我,我怎忍心拖他们下水,怎可恩将仇报呢?

我曾恳求我外婆和我妈妈:“请所有家人不要一天到晚把我看成严重的贫血绝症患者,也不要这样反应过度,就请放我一马,给我一点自由空间透透气。好吗?”但不管我如何哀求,我外婆和我妈妈都坚持不准。他们说这样会失去我,因此,他们决不能冒这种险。

我六十二年来,都只乖乖地听话,每天按家人所规定的模式过生活,像家里豢养的小狗狗,主人要它怎么样就怎么样,不准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。可是我不是小狗狗,我怎能活得像一只小狗狗呢?

严重贫血绝症是块“大招牌”,每分每秒压在我头上,而我连说“不”的权利都没有。

严重的贫血绝症或许真的很严重,但真正严重的应该不是这贫血绝症,而是在这贫血绝症的招牌下,反应过度的亲人与家人剥夺了病患像正常人一样过正常生活的权利,并且每天不停地给予病患特殊的“礼遇”,使病患永远走不出贫血绝症的阴影,甚至为此而丧失求生的意义和求生的愿望。

这些年来,我的亲人和家人因为怕我死,而给予我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照顾,岂奈对我这事事听人摆布的病患而言,由于这些爱我疼我的亲人和家人,使我一直无法挣扎出严重贫血绝症的魔掌,而一再想一死了之以求解脱。说简单一点,这些怕我死的人,正有意无意地成了逼我死的“凶手”。

当一个人真正不想活的时候,他一定会死。

当一个人真正不想死的时候,他一定会活。

任何绝症都不可能死人,除非这人真不想活。所以很多人因为“爱”,而使不会死的绝症病患因为不想活而真的死了。这是真正的“绝症”,与医药完全无关。当一个绝症病患被看成“绝症病患”,而必须按绝症病患来过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生活时,这人必然会因此而成为真正的“绝症病患”。

最好的治疗是让病人完全忘记他是病人,让病人活得完全跟正常人一样。

我虽然无力反抗传统的束缚,但我知道我不会死于严重的地中海贫血绝症,而会葬身在这些爱我疼我的亲人和家人分分秒秒紧抓不放的手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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