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其先生，叛其所事（轻慢自己的老师，背叛自己的主上）
先生者，所以传道，授业，解惑者也。父母生我之身，尤必先生成我之学。故其尊与亲君并重。今人延师教子，往往多出虚文。吝财亏礼，甚或言词不逊，体貌反常，有心夷落之。此辈固去禽兽无几。至为先生者，开悟小子，阴德最大！岂可受人束修供奉，而放纵不严，致令人材有不成之患哉？代作课艺，欺瞒父兄，贪图财帛，贿买功名。吾不知其报应，又当何如也？慢先生固不可，先生而为人所慢，抑又不可也。
所谓“先生”，就是传授圣人道理、教授学业、解除疑惑的人。父母生下我的身体，更须靠先生成就我的学业。所以对他的尊敬，要和对待君王与父母一样重视。现在的人请老师教育孩子，往往只流于形式。吝啬聘师礼金，有失礼节，甚至出言不逊，举止反常，故意轻视老师。这种人和禽兽相差无几。至于做先生的人，一定要开启后辈的智慧，使能觉悟，这种阴德最大！怎可拿了人家供养的酬金，却放纵人家子弟而不严管勤教，致使人家子弟有不能成材的忧虑呢？甚至有的先生还代替学生做好功课和技艺，欺瞒他的父母兄长，只为贪图财物，贿赂买取功名。我不知道他将要受到何等的报应？对老师傲慢固然不可以，但老师不尽责被人轻慢也不应该。
汉明帝，师桓荣，克尽诚敬。帝幸太常府，令荣东面坐，设几杖，会百官尊礼之。
东汉明帝即位后，就拜桓荣为老师，平时能克尽学生之礼，诚敬对待老师。当明帝亲临太常府时，命桓荣面东而坐，为他设置凭几和手杖（古代用以孝敬老者的礼物），并集合文武百官礼敬他。
宋游酢、杨时，同师程颐。一日进见，颐偶瞑坐，二子侍立。颐既觉，门外雪深尺许矣，毫无惰容，执恭愈谨。二子遂传濂洛之学。
宋朝的游酢（zuò，程门四大弟子之一）和杨时，同拜程颐（前面已经介绍）为老师。有一天相约去拜见老师，刚好程颐在闭目静坐，两人就站在外面等待。程颐醒来时，门外积雪已深达一尺多（著名的“程门立雪”的典故即出于此——译者注），但两人都毫无懒散疲倦的表情，而且更加恭谨。后来终于成为“濂溪学派”和“伊洛之学”两个学派的传人。
译者补充：
杨时，字中立，南建州将乐人。幼年时期聪颖异常，能写文章。年纪稍长后，用心专而深于研究诗经和史书。熙宁九年，杨时中了进士。当时，河南人程颢和弟弟程颐在熙宁、元丰年间讲授孔子和孟子的宏伟独到的学术（即理学），在黄河洛水之间地区的学者都去拜他们为师。杨时被征调做官却没有去，在颍昌以学生礼节拜程颢为师，师生相处得很好。杨时回家的时候，程颢目送他说：“我的学说将向南方传播了。”又过了四年，程颢去世了，杨时听说以后，在卧室设了程颢的灵位哭祭，又用书信讣告同学的人。程颢死后，杨时到洛阳拜见程颐，这时杨时已四十岁左右了。一天，他去见程颐，程颐正闭着眼睛坐着，杨时与同学游酢就侍立在门外没有离开。天下起了雪，等到程颐醒来时，门外的雪已经一尺多深了。杨时的德行和威望一日比一日高，四方的学者不远千里而来与之交游。他的名号为龟山先生，创立了龟山学派。
龟山学派，又称道南学派，杨时是二程的著名弟子。该派反对王安石新学，以发扬光大洛学为己任，主张为仁由已，坚持反身自省。龟山学派是从二程到朱熹“理学”最重要的中间环节。
宋彭汝砺，师倪天隐，礼事极恭。后倪夫妇俱死，无子，公为葬之，又为嫁其女于进士宋涣。
宋朝彭汝砺拜倪天隐为师，以极恭敬的礼数事奉老师。后来倪天隐夫妇都过世，又没儿子，彭公就为老师夫妇料理丧事，又将他们的女儿嫁给当时的进士宋涣。
宋岳武穆，师周同，挽弓三百斤。同死，朔望必设祭冢前，跪拜涕泣，引同所赠弓，发三矢而后返。
宋朝岳飞，拜周同为师，周同教他拉引三百斤的大弓。周同死后，每到初一、十五，岳飞就到老师坟前上香祭祀，跪拜哭泣，并拉引周同送给他的弓射三箭后才回家。
一农家，生一子，教之读书，意甚切；但待其师，则简亵无比。膳惟蔬食，修仪必用低银。师尽心训之久，阅他人文则了了，及自作文，即无一可取。亦奇也，后仍务农。
从前有户农家生了一个儿子，父亲请老师教他孩子读书，对孩子的期望非常殷切。但他对待老师，则是非常怠慢不恭、轻慢无礼。用餐只给简单蔬菜，礼金必给劣质银子。老师虽然非常尽心教了很久，但这孩子阅读他人文章都很清楚明白，等到自己作文章时却一无可取之处。这事也真奇怪，后来孩子只好务农。
一师性多畏，有徒黠而顽。糊纸作巨人头，夜于墙外举之。即惶怖，决门而奔，至友人寓，病三日乃起。终不敢赴馆。后此徒复于墙外，见巨人头，意既己之所糊也，就视，则目动须张，其徒惊仆而死。
从前有位老师胆子很小，他有个学生狡猾又顽皮，喜欢玩弄小聪明。学生用纸糊了个巨人头，晚上拿到教室墙外晃动。老师看到之后惊怖惶恐，立刻夺门而逃，跑到朋友家中，病了三天才起来。最后老师不敢再回学馆上课。后来这个学生又在墙外看到那个巨人头，以为是自己糊制的，就靠近去看，只见那巨人头在向他吹胡子瞪眼睛，他吓得跌倒在地死了。
事师之道，当如子弟之事父兄。行随于后，坐列于旁。路遇则正立拱手，言谭则倾耳虚心。悔吝忧虞而不易，吉凶祸福以与同。生则礼严跬步，死则心丧三年。若此则庶几矣。
事奉老师的方法，应当像后辈事奉父兄一样。老师走路时，要跟在后面；老师坐下时，要站在旁边。路上遇到老师时，要立正拱手敬礼；老师说话时，要虚心洗耳恭听。老师遭受灾祸忧伤时，要感同身受；老师有吉凶祸福事情时，要与他同甘共苦。老师在世时，要以严谨礼节事奉，不可逾越半步；死后要在心中守丧三年。如能做到这种地步，就差不多算尽事师之道了。
王某，训诲童蒙，必尽心力，修脯不计。每曰：“天地君亲师，五者并列。童子一师事我，则终身成败荣辱，俱我任之。若不尽心竭力，误人子弟，与庸医杀人等罪。”又喜为童子讲孝悌故事，曰：“学者先心术而后文艺，先敦本而后施仁。如孝悌有亏，虽才华震世，不足重也。”晚年生文康公，人以为善教之报。
从前有位王老师，教导儿童时必定尽心尽力，且不计较礼金多少。经常说：“天地君亲师，五者并列在一起，可见同等重要。一旦孩子拜我为师，他的终身成败荣辱我都应该负责。如果我不能尽心尽力，恐会误人子弟，就跟庸医不明医理而医死人犯同等的罪过。”他又很喜欢为小孩讲孝悌故事，说：“学生要先学修心再学习文采才能，先要从敦厚本性做起，而后再谈及施行仁道。如果一个人在孝悌上有缺失，纵然才华盖世也不值得尊重。”王老师到晚年生了文康公，大家都认为这是他善教学生所得的善报。
近来师道凌夷，真可痛哭浩叹。不思误人子弟，定干神明谴责。昔有一士，年六十外，语妻曰：“我虽不得发达，幸一生美馆，得以成家立业。”夜梦父责曰：“汝本科第中人，只缘处馆旷职，文昌削去桂籍，尚自夸口耶？”噫！观此，则误人子弟者，亦危矣哉！
近来师道沦丧，真是令人想痛哭而大为叹息。为人师表却不曾思考是否误人子弟，必冒犯神明而遭神明谴责。从前有位读书人，年纪已六十多岁，跟他妻子说：“我这辈子虽没像别人那样发达，但还好有个好的教书职务，使我得以成家立业。”讲完之后，当晚就梦到父亲责骂他说：“你命中本可考取功名当官，只因你当老师时荒废职务，文昌帝君已削去你的登科名籍，自己还有脸在那吹嘘吗？”唉！从此处看来，当老师而误人子弟，实在也很危险啊！
“事”，是以下事上。如属吏之于上官，部卒之于将帅，仆妾之于主翁，皆“事”也。叛者，非必显然背逆，但缓急非所倚，利害不相恤，即名为叛矣。
所谓“事”，就是在下位的人事奉在上位的人。像下属官吏对于上级长官，部下士兵对于将领统帅，奴仆婢妾对于主人丈夫，都称为事。所谓“叛”，不一定要明显做出叛逆行为，只要上级危急时而不主动帮助，或对上级利害不去关心，就是“叛”。
三国时，吕布事丁原，甚见亲待，乃为董卓而杀原。既事董卓，誓为父子，又为王允而杀卓。后为曹兵所执，操欲生之，刘备曰：“明公不见布之事丁董乎。”操悟，命缢杀之。
三国时代，吕布事奉丁原，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，后来为董卓而杀丁原。事奉董卓，并立誓为义父义子，又为王允而杀董卓。之后被曹操兵将所擒，曹操想要放他生路，刘备说：“明智的曹公，您没看到吕布是如何对待丁原和董卓的吗？”曹操醒悟，命属下用绳将吕布缢死。
四明杨忠，戴献可之仆也。戴甚富，命忠主一庄，饶鱼盐竹木之利。戴卒，子伯简，年少，好从诸恶少游，数年家破。独一庄在，往依焉。忠籍其赀财之数以献，伯简喜，妄用如故。忠泣谏，不听。
一日其从游辈，又至，会饮呼蒲。忠执刃而前，拉其尤者，数曰：“我事主三十余年，郎君年少，尔辈谕之为不善。家已破，幸我保有此业，汝必欲荡之耶，我断汝首，告官请死，报我主人于地下。”其人服罪，请自今不敢至。乃以帛数端遣去之。忠泣谢曰：“老奴惊犯郎君，愿自今改前所为，但听老奴尽心力役，不二三年，旧业可复。不然，老奴当即自沈于海，不忍见郎君饿死，贻门户羞也。”
伯简惭，泣从之。数年，果尽复田宅。忠后享上寿。
尝闻吴郡沈恒吉，曾畜一犬，后恒吉有疾，犬即不食，及其死也，此犬大号，竟夕方罢。期年送葬，犬遂触死墓旁。义哉犬乎！彼生死改节易心之人，诚出义犬下矣！
浙江四明杨忠，是戴献可的仆人。戴献可非常富有，派杨忠主管一个村庄，这里有丰盛的鱼盐竹木等资产。戴献可死后，儿子伯简年纪还小，喜欢和不良少年鬼混。过了几年，家产都花光了，只剩下杨忠主管的村庄还在，就前往依附他。杨忠就将所有资产如数列册呈献小主人，伯简非常高兴，又和从前一样乱花钱。杨忠哭劝他，伯简却不听。
有一天，那些跟他鬼混的不良少年又来了，聚在一起喝酒赌博。杨忠就拿着利刃前往，抓住为首作恶的人，数落他的罪状说：“我事奉主人三十多年，少主年纪还小，你们却教唆他做坏事。现在家已破产，幸好我还保全这份产业。如果你一定要将这些也毁掉，我就先砍你的头，然后再到官府自首请死，以报答我主人的恩德，使他在九泉之下安心。”这人认罪，请求杨忠不要杀他，发誓从今以后不敢再来。杨忠就用锦帛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。然后回头哭着向少主谢罪说：“老奴行为惊吓冒犯到少主，希望你从今以后，改掉以前坏习惯，只要听从老奴的话，尽心努力做事，不到二三年，就可恢复以前的家业。要不然，老奴就当立即自沉于海底，不忍心看到将来少主饿死，而且还遗留羞耻给戴氏门户。”
伯简听后感到非常惭愧，哭着忏悔，照杨忠的话去做。过了几年，果然将以前的田宅全赎回。杨忠后来享有高寿。
曾经听说苏州有位沈恒吉，曾养了一条狗，后来恒吉生病，这狗就不吃东西，等到恒吉死了，它就大声呼号，足足叫了一整晚才停。过了一年出葬时，这只狗就撞死在墓旁。多么仗义的狗啊！回头再看世上那些因生死利害关系就改变节操而变心的人，实在连这只狗都不如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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