忠孝(为国尽忠,为亲尽孝)
为臣尽忠,为子尽孝,乃天理之常,人伦之本。使为臣不忠,则君复何望于臣?为子不孝,则父复何望于子?畜生禽兽之不如,安可言人乎?
人虽应登仙品,必须多历岁年。惟至忠至孝,今日谢世,明日便生天界。人知忠孝为臣子大节,岂知尤为超度之本哉?
孝者先须安国,安国所以安家,安家所以行孝。故古人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。忠孝两全,方为至德要道也。然亦有忠孝不能同尽者,因分而论之,俾人随事知所尽心焉。
忠者,尽心无欺之谓。凡人伦所在,如下之事上、等辈之交友、处事接物,皆当有之。而此则专属臣者。父子兄弟夫妇,人皆自知爱敬;至于君臣则以义合,人人易得苟且。于此说忠,所谓天经地义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耳。
为臣尽忠,为子尽孝,乃是天理常规,也是人伦根本。假使为臣不忠,那么君王又怎能期望于臣下呢?为子不孝,那父母又怎能期望于子女呢?这样的人连畜生禽兽都不如,怎可称之为人呢?
人登入仙籍,必须经过多年努力修行才能成功。惟有至忠至孝的人,今天离世,明天就可往生天界。一般人只知道忠孝是臣子所应遵守的大节,哪知更是超度往生天界的根本呢?
尽孝的人必须先安定国家,而安国先要安家,安家先要实行孝道。所以古人寻求忠臣必定求于孝子之门。一定要忠孝两全,才能真正进入至德的要道。然而也有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况,因此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,使得人人都能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而知道如何尽心。
忠就是尽心而无欺的意思。凡是人伦所在,就像晚辈侍奉长辈、平辈之间交往、待人接物等方面,都应当遵循。而“忠”字则特别“专属臣者”。其原因是父子兄弟夫妇之间,都有亲情关系,人人都知应爱敬;至于君臣之间,则是结合义理来说的,人们很容易随便马虎。所以在此强调“忠”,它是天经地义的事,不会在天地间消失。
潘仲谋曰:“人生天地父母之外,君恩最大。无论平时践土食毛,莫非皇恩。当胶庠造就,以至历官受爵,显及祖宗,荣施三党;或待以腹心,隆以司牧,不过欲得养士报耳。人非草木,孰不动心?乃身受国恩,不思报同犬马,惟知自顾身家,问心何忍?”
潘仲谋先生说:“人生除了天地父母之外,君王恩德最大。无论平时在这块土地上的所住所吃用,莫不是皇恩所赐。从上学接受培养开始,直至当官享受爵禄,光宗耀祖,父、母、妻三族备受荣耀;有时皇上把我们当成亲信厚待礼遇,提拔为高官,也只是希望能培养人才来为国效劳罢了。人非无情的草木,谁会不动心呢?身受国家恩典,你还不想像犬马一样,尽心尽力来报效吗?只知道顾自己和家庭,试问你自己的良心能忍受吗?
于铁樵曰:“士农工商,目不见九重宫阙,似无君恩可言。然试思一方之地,萑苻窃据,亡命称兵,则淫杀掳掠,朝不保暮。非朝廷之兵甲威福,殄灭而安全之,亦安能四海坐享太平之福也?念及此,则担夫牧竖、织妇耕夫,处处皆君恩,时时皆帝力。当随分各尽其忠,何况读书食禄之人,不识一个‘忠’字,亦可愧矣!”
于铁樵先生说:“士农工商等各行各业的人,虽看不到皇帝宫殿,好像国君对我们没有恩德可言。然而不妨想想,任何一个地方,只要被盗匪窃据,举兵动乱,奸淫烧杀掳掠,百姓生活就会朝不保夕。如果不是朝廷军队以其威势保护我们,尽灭盗匪,使我们能安全生活,那么全国各地平民百姓又怎能过着太平日子呢?想到这里,那么挑夫、牧童、织妇、农夫,人人都有君恩泽被,时时都有帝力保护。所以,人人都应随自己的本分各自尽忠效力,何况是读书做官领受国家薪俸的人,若不懂得这个‘忠’字,就实在太惭愧了!”
臣道不一。为宰辅,则以格心佐治为忠;为言官,则以谏诤匡弼为忠;为刑官,则以执法平恕为忠;为有司,则以爱民勤职为忠;为武臣,则以宣力靖乱为忠;当荐举,司文柄,则以为国得人为忠。事难枚举。
夫人臣之所以分其念,使不顾君父者,有数端焉:曰身家,曰爵位,曰权势,曰恩怨,曰名誉。身家爵位之念,出于庸人,坏事犹小。权势之念,多生于奸人,往往关天下国家之利害,而害亦终及于奸人。至于恩怨名誉,虽世之号君子者,亦或不免。唐宋以来,朋党之祸是也。
惟忠则尽心无欺,无欺则至诚。至诚则举心动念,全不为自己身家爵位起见,不避豪强,不徇情面,不惜功名,并不求“忠直”声誉。或委曲济事而非阿附,或执法不回而非矫激。只要实有益于国计民生。且视吾君真为尧为舜之君,不敢萌菲薄念,方是忠敬。
为臣之道不只一端,为宰相,就以匡(端)正自己的心态、辅佐治国为忠;为谏官,就对上位的人以直言进劝、匡正辅佐为忠;为刑官,就以执法公正、宽厚仁慈为忠;为官吏,就以爱民如子、勤于职守为忠;为武官,就以尽力平乱、保卫安宁为忠;身为伯乐,主持科考,就以为国荐才为忠。此类事情太多,难以一一列举。
为人臣之所以会分心而不忠,不顾君父,原因有几个方面:身家、官位、权势、恩怨、名誉。只想到身家、官位,多半是平庸之人,所做的坏事影响还小。权势追求则大多出自奸臣,那就会危及天下国家,而这些奸臣害人终归害己。至于为了恩怨、名誉而不能尽忠的人,即使在世上号称君子的人,有时也在所难免。这就是从唐、宋以来,朋党之祸不断的原因。
真正的忠,是要竭尽心力而无所欺骗,无所欺骗自然就会至诚。为人至诚,他起心动念就完全不会为自己身家、爵位考虑,并且不畏强权,不徇私情,不吝惜自己的功名,也不求取“忠直”的美名。有时虽委曲宛转去办事,但并非是为了阿谀奉承;有时执法如山,不顾情面,但并非违逆常情,矫枉过正。只要确实有利于国计民生,他怎么做都愿意。而且是真的把自己的君王奉如尧舜一般英明,绝不敢萌发一点轻视的念头,这才是真正忠敬。
《韩诗外传》曰:“忠之道有三:以道覆君而事之曰大忠;以德调君而辅之曰次忠;以是谏非而救之曰下忠。”《说苑》曰:“从命利君曰顺;从命病君曰谀;逆命病君曰乱;逆命利君曰忠。”
《韩诗外传》说:“尽忠方法有三种:一是以真理来保护君王,并诚心事奉,叫大忠;二是以德行来调适君王,并予辅助,叫次忠;三是以对的事理来谏正不对的事理,予以救助,叫下忠。”《说苑》说:“遵从君命且有利君王,叫顺从;顺从君命却有害君王,叫谄谀;违逆君命又害君王,叫悖乱;违逆君命却有利君王,叫尽忠。”
颜光衷曰:
凡人居官经世,大是非,大利害处,往往关着性命。暇时虽能经纶守正,到这里嗫嚅不前。依违首领,则杀人以媚人者有之。否则模棱首鼠,败坏国事,而世界受其荡轶者有之。
颜光衷先生说:
凡是人在为官、治理国事时,遇到有大是大非及大利大害的地方,往往生死攸关。平时还能正常执政,遵守正道,到此紧要关头往往欲言又止,不敢主持正义。为了讨好首领,依违两可、因此杀人取媚的事情时有发生。不然,就模棱两可、首鼠两端,以致败坏国家大事,使天下大乱,国家因而出现动乱更替。
古来干事豪杰,成大功名、大人品,俱从万死一生中来。此中得个定力,而后国家始受其用。如诸葛公之鞠躬尽瘁;郭令公之单骑见虏;李临淮之置刀靴中;韩蕲王之十指存四;刘顺昌之积薪待尽。彼出入万军中,矢石交下,神气不动,默然制胜,岂易易哉?其身已早置为国家有矣。
自古以来,真做大事的英雄豪杰,所以能成就其伟大功名、伟大人品,都经历了九死一生。从中磨炼出定力,然后才能为国家所用。例如诸葛亮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;郭子仪单刀赴会,忠肝义胆见胡虏;李光弼将刀插于靴中明志,随时准备为国捐躯;韩世忠英勇杀敌浑身是伤,十指只剩四指;刘锜积薪柴随时准备自焚一家,誓死决战。这些英雄豪杰在千军万马中出生入死,在石头箭矢交织如雨时仍能神色不变,默然取胜,难道他们容易吗?他们早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国家了。
然犹曰战将也,如徐有功、狄梁公、李藩,俱陷大辟;裴晋公、张魏公、韩魏公,委身剑侠。然卒以不死。勋满天地,名悬日月,彼固如此舍得尽,而后大用随之耳。
但又说一些战将,像徐有功、狄仁杰、李藩等人,他们曾经为国尽忠却被诬陷判处死刑;又像裴度、张浚、韩琦等人,都曾被刺客行刺。然而最后他们都能安然不死,功勋满天下,英名如同日月之光,就是因为他们能完全舍弃自我,而后国家随之重用。
乃知造物鬼神,亦辄以此勘人。勘得过时,神灵供其呵护,宇宙属其撑持;勘不过时,身名俱败。如王衍、殷浩等,其始也,亦自负壁立万仞,炫声四海。然见草而悦,见狼而战,羊之质故在也。一遇事变,则嘶声咋舌。彼又安能争乾坤之命,而定人物之性哉?盖其植根原假,假与假相酬,或受得些小福泽,已自便宜。奈享名太重,自许太过,到曳脚露手起来,一筹不展,为天下笑。
于是就可知道,造物主差遣的鬼神也常用这种方式来观察人。如果审察合格过关,神灵就会随身保护,世界就可交他主持;如果审察不能合格,即会身败名裂。就像王衍、殷浩等人,在开始时,也自负如壁立万仞,显声名于四海。然而他们看到嫩草就欢喜,看到野狼就战栗,这是自己绵羊般的本质尚在。所以一旦遇到大事,就吓得声音嘶哑、咬住舌头说不出话来。他们怎能争取扭转国家的命运,评定人物的本性呢?因为他们存心本来就假,而假与假互相对应,有时还能侥幸得些小福泽,就已是占大便宜。怎奈享有名气太重,自夸太过分,等到真要展露身手时,却是一筹莫展,最后为天下人取笑。
以此言之,鉴临其隐,自不容欺天罔人,侥幸成功耳。故此处急宜打得清净。此身付与天地万物。即不幸而死,关壮缪、张睢阳、岳武穆、文文山之死,视李林甫、杨国忠、韩侂胄、贾似道何如哉?人孰无死?惟正直忠孝,其死为神,朝廷显赠,崇祀赫奕,子孙食荫。未见权奸之死有如此也。毋论权奸,即如哥舒翰、萧至忠、王涯、贾餗辈,奄奄趋附,图保首领,而当其大限到时,玉石无遗。早知亦是这等横死,何不烈烈轰轰,顶天立地去乎?
因此来看,上天暗中鉴察世人非常微细,自然不允许有欺天骗人,侥幸成功的事了。所以到此处一定要把自己的心地打扫得干干净净,没有一点污染。将此身交给天地万物,即使不幸丧生,如关羽、张巡、岳飞、文天祥等人的死,比起李林甫、杨国忠、韩侂胄、贾似道等人的下场又是如何?人哪有不死,只有忠孝正直的人死后能成神,朝廷也会显耀他的功绩,追赠他们,隆重祭祀,子孙还享受德泽。从未听过专权奸佞的人,死后能得如此荣耀。不谈权奸之士,就像哥舒翰、萧至忠、王涯、贾餗等人,他们毫无志气地趋炎附势,只想保住性命,却没想到死期一到,一切化为灰烬。早知自己也要这般惨死,何不轰轰烈烈、顶天立地去为国捐躯呢?
又如汉武帝、唐武后时,乾坤何等?其无事夷灭者无数。而当时持平之吏,无一死也;阿意酷虐者,则未有不死。即不敢以是尽概祸福,然命之为命,不益可自信哉?又何必惴惴焉,惜其性命,而负君之恩,种毒于世也?
又如在汉武帝、武则天时代,天下是何等气象?被冤枉牵连处死的人无可计数。但当时能主持正义的官员,却无一人被处死;反而阿谀奉承、暴虐无情的酷吏,则全被处死。即使不敢用此情况来概论人的祸福,然而命运之所以称为命运,不是更可加强我们的自信心吗?又何必畏缩害怕,贪生怕死,却辜负君恩,种下毒祸在世间呢?
唐德宗时,李泌为相。德宗以郜国长公主故,欲废太子。
召泌告之,且曰:“舒王近已长,孝友温仁。”
泌曰:“陛下惟一子,奈何欲废之而立侄?且陛下所生之子,犹疑之,何有于侄?舒王虽孝,自今陛下宜努力,勿复望其孝矣!”
上曰:“卿不爱家族乎?”
对曰:“臣惟爱家族,故不敢不尽言。若畏陛下盛怒而曲从,陛下明日悔之,必尤臣云:‘吾独任汝为相,不力谏,使至此。’必复杀臣子。臣老矣,余年不足惜。若冤杀臣子,使臣以侄为嗣,臣未知得歆其祀乎?”
因呜咽流涕。
上亦泣曰:“事已如此,奈何?”
对曰:“此大事,愿审图之。自古父子相疑,未有不亡国者。”
上曰:“贞观开元,皆易太子,何故不亡?”
对曰:“承乾谋反事觉,太宗不得已废之,并废魏王泰。至于武惠妃太子瑛兄弟杀之。海内怨愤,乃百代所当戒,又可法乎?臣愿陛下从容三日,究其端绪,必释然知太子之无他矣。若果有其迹,愿陛下如贞观之法,并废舒王,而立皇孙。则百代之后,有天下者,犹陛下子孙也。向使杨素、许敬[73]、李林甫之徒,承此旨,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。”
上曰:“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。”
泌曰:“如此,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。然陛下当自审思,勿露此意于左右。露之则彼皆欲树功舒王,太子危矣!”
间一日,上开延英殿,独召泌。
流涕曰:“非卿切言,朕今日悔无及矣。太子仁孝,实无他也。”
泌历事四朝,为唐名相,后竟成神仙。
在唐德宗时,李泌当宰相。有一次,德宗因郜(ɡào)国长公主为太子网罗党羽的缘故,想要废掉太子。
于是德宗召见李泌,告诉他说:“舒王近来已经长大,他很孝顺友爱,又温和仁慈,我想立他为太子。”
李泌说:“皇上您只有一个儿子,为何想要废掉他,却册立侄儿为太子?皇上对亲生儿子都还怀疑,怎会相信侄儿呢?舒王虽很孝顺,毕竟非您亲生,从今天开始,皇上应当努力培养父子感情,不要再希望舒王来孝顺您了。”
皇上说:“难道你不爱你的家族吗?”(言下之意,你与我作对就有杀族之危——译者注)
李泌回答说:“臣下就是因为爱家族,所以不敢不将实情全部说出。如果现在因为怕皇上盛怒就委曲顺从,等明天皇上后悔了,必会责怪臣下说:‘我因为相信你,特别任命你为宰相,你不尽力谏劝,造成这样的后果。’必然会杀臣下家族。臣已年老,所剩时间不多,死不足惜。若是冤杀了臣的儿子,使臣家族
不得不过继侄子为后嗣,臣实不知是否能享受到祭祀呢?”
于是李泌边说边哭,泪流满面。
这时皇上也哭着说:“事情已到这种地步,该怎么办呢?”
李泌回答说:“这是件国家大事,盼皇上周密考虑。自古以来,帝王父子互相猜疑,没有不亡国的。”
皇上说:“贞观(唐太宗时期——译者注)与开元(唐玄宗时期——译者注)年间,先皇都曾换过太子,为何没亡国呢?”
李泌回答说:“因承乾太子谋反之事已被发现,太宗皇帝不得已而将他废掉,还将魏王李泰一起废掉。至于武惠妃向玄宗皇帝进言废除太子李瑛,还杀了太子瑛及其兄弟鄂王瑶与光王琚,海内共愤,这是百世都应引以为戒的事,怎可效法呢?臣盼皇上再仔细思考三天,探究其中原由,一定会了解太子根本没有异心。若是真有问题,希望皇上能如太宗皇帝一样,将舒王一起废掉,册立皇孙为继承人。那么将来百代之后,天下还是皇上子孙所有。假使有杨素、许敬宗、李林甫等这般奸佞小人在,逢迎皇上心意,早已向舒王请求谋定此策之功了。”
此时皇上就说:“感念你的一片忠诚之言,朕就将此事延至明天,仔细思考后再决定。”
李泌说:“果能如此,臣下知道皇上父子之间的慈孝必会完好如初。然而皇上应当周密考虑,切勿将您的想法让身边的人知道。倘若此事被披露出来,恐怕那些想在舒王面前立功的人就会做出危害太子的事来,太子就危险了!”
过了一天,皇上在延英殿单独召见李泌。
皇上流着眼泪说:“若不是你真切分析,恐怕今天我后悔都来不及了。太子真的很仁慈孝顺,没有其他意图。”
李泌在唐朝共事奉四代皇帝(玄宗、肃宗、代宗、德宗——译者注),成为唐代著名宰相,死后竟然成为神仙。
唐魏征,有胆略,善回人主意。事无大小,必犯颜苦谏。即上怒甚,弗辍也。上尝得佳鹞,自臂之。望见征来,匿怀中。征奏事故久,鹞竟死怀中。文德皇后崩,帝念不已,于苑中作层楼以望昭陵。尝引征同登,使视之。
征熟视曰:“臣昏眊不能见。”
上指示之。征曰:“臣以为陛下望献陵,若昭陵,则臣固见之矣。”
上泣,为毁楼。
征劝帝偃武修文,中国既安,四夷自服。帝用其言。后颉利成擒,其酋长并带刀宿卫。至外户不闭,行旅不赍粮,皆征之力也。
征为唐名臣,首封郑公,五世孙謩,复为宰相。
唐朝名臣魏征,有胆识,有谋略,善于挽回君王所做的不当决定。无论事情大小,只要皇帝不对,魏征一定冒犯圣颜苦劝。纵然皇帝非常生气,魏征仍然不肯停止。有一次,唐太宗得到一只雄健的鹞鹰,非常喜爱,常把鹞鹰放在手臂上立着。一天,看到魏征过来,怕他看见,就赶紧把它藏在怀里。魏征假装没看见,在向太宗奏事时,就故意拖延时间,鹞鹰因而闷死在太宗怀里(因为魏征不愿太宗玩物丧志,就用这种方法劝谏——译者注)。后来文德皇后过世,太宗思念不已,就在御花园里建造一座高楼,以便随时可以眺望皇后的昭陵。太宗曾带魏征一同登楼,叫他眺望昭陵。
魏征仔细看了半天说:“微臣老眼昏花看不清楚。”
太宗就指给他看。魏征说:“臣以为陛下叫我看祖宗的献陵,如果是看皇后的昭陵,臣早已看到了。”
太宗听后感动得哭泣,并将高楼拆掉。
魏征劝太宗停止军事行动,振兴文教,这样国家安定,四方夷狄自然归顺臣服,不需用武力征服。太宗就采用了他的建议。后来东突厥颉利可汗被俘,首领进入宫廷充当侍卫。当时天下太平,甚至夜不闭户,出行也不必携带粮食,这都是魏征力谏的成果。
魏征是唐朝名臣,首次被封为郑国公,他的第五代子孙魏謩(mó),人品非常优秀,做到宰相。
则天时,法官竞酷。司刑丞徐有功,独存平恕。初为蒲州司法,不施敲扑。吏相约,有犯徐司法杖者,众共斥之。迨官满不杖一人,职事亦修。及为司刑丞,酷吏所诬构者,皆为直之,所活无数。尝廷争狱事,太后厉色诘之,有功神色不挠,争之弥切。太后虽好杀,知有功正直,甚敬惮之。周兴等,谮毁百端,竟不能害。后擢左台殿中侍御史,子孙屡显。
在武则天当政期间,司法官吏为了讨好皇帝,互以酷刑竞赛(当升官手段——译者注)。只有当时担任司刑丞的徐有功一个人,心存公正,宽恕待人。起初在蒲州主管司法时,不曾用杖刑处罚人。当时在官吏间互相都有约定,凡是遭徐有功杖责的人,大家就共同斥责他。等到徐有功任职满期,都未曾杖责过一人,而他主管的事务也都能处理得很完善。在他担任司刑丞时,凡受酷吏构陷的死囚,全都一一给予平反,因而救活的人难以计数。他曾为讼狱事情在朝廷上力争,武后以严厉口气诘问他,徐有功神色不改,不屈不挠,反而争取得更厉害。武后虽然好杀,但也知道徐有功正直,对他非常敬佩畏惧。当时周兴等一群小人曾多方设法谗害徐有功,始终无法加害。徐有功后来被提拔为左台殿中侍御史,他的子孙也非常显赫。
唐郭子仪,当安史之乱,收复两京,功冠诸将。代宗时,宦官用事,子仪闲废日久,部曲离散。猝吐蕃入寇,京师震骇,上奔陜州。大将如李光弼等,皆嫉宦官之权,拥兵不至。独子仪召募得二十骑即行。纠合诸将,击鼓张帜,多然火以疑吐蕃。吐蕃骇,众悉遁去。后又同回纥以数十万众入寇,诸将多不时至,子仪以单骑往说回纥,大破吐蕃。
子仪为大将,拥强兵。程元振、鱼朝恩,谗毁百端。诏书一纸征之,无不即日就道,由是谗谤不行。
官中书令,凡二十四考,封汾阳王。八子、七壻,显盛莫伦。
唐朝大将郭子仪,在安史之乱时,收复东西两京,功劳超过其他将领。代宗皇帝时,宦官专权,郭子仪被废,闲置很久,他的部下也都离散。突然吐蕃入侵,京城震惊,皇上逃往陕州避难。当时大将如李光弼等人,因为嫉恨宦官专权,所以拥兵自重,不愿前往。惟独郭子仪招募二十位骑兵,立即出发救驾。他集合诸将领,敲击战鼓,高张旗帜,在多处点火,使吐蕃疑有大批伏兵。吐蕃大惊,落荒而逃。后来吐蕃又伙同回纥数十万大军前来入侵,将领们大多不能及时前来救援,郭子仪单枪匹马前去说服回纥与唐联盟,并且联合回纥大破吐蕃。
郭子仪身为大将,拥有强大兵力。宦官程元振、鱼朝恩等人,使尽百般办法在皇上面前进谗言毁谤。但只要皇上以一纸诏书征召他,郭子仪无不即刻上路,因此所有的谗言和毁谤都不攻自破。
后来郭子仪官职当到中书令,达二十四年之久,被皇帝封为汾阳王。他有八子、七婿,都非常显赫,无人能比。
宋司马温公为相,忠君治国,即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。勤励庶政,时已得疾。而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,西夏未降。叹曰:“四害未除,吾死不瞑目!”宾客见其瘦,引诸葛食少事繁为戒。公曰:“生死命也。”为之益力。疾革,不复自觉,谆谆如梦中语,皆朝廷天下事也。
宋朝司马光为宰相,忠君治国,即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。他勤于政务,过度劳累,已经有病在身,但仍旧担心着国家大事。当时王安石变法实施的青苗、免役、将官等新法仍然还在,西夏国也未投降。司马光因而感叹地说:“这四害还未除去,我死不瞑目!”来探病的客人见到他日渐消瘦,就引用诸葛亮“食少事繁,命不长久”的前例,提醒他要引以为戒。司马光回答说:“生死乃命中注定。”反而更认真地处理公务。后来病入膏肓,不省人事,连在梦中说话也是国家大事。
魏高宗[108]谓群臣曰:“君父一也。父有过,子不作书于众中谏之,而于私室屏处谏者,不欲彰父之恶也。如高允[109]者,
朕有过,未尝不面言,至有朕所不堪者。朕知其过,而天下不知,可不谓忠乎?高允一片忠诚,不独激烈者不能,亦讽谕[110]者所不及也,可为谏法。”
魏高宗告诉群臣说:“侍奉君王和父亲的道理是一样。父亲有过失,儿子不可在大庭广众面前披露来劝谏,而是要在私室远离众人的地方劝谏,如此做的目的是要父亲改过,而不是要彰显父亲的罪恶。例如我朝高允,在我有过失时,都当着我一个人的面劝谏,直到我不能承受为止。
我知道了自己的过失,但天下的人却不知道我的过失,像这样不就是忠吗?高允的一片忠诚,不只是那些以激烈方式劝谏的人不能做到,也是用委婉方法劝谏的人所不及,这可作为谏法的范例。”
宋苏昞上章论国事,窜饶州。行过洛,馆尹焞所,颇以迁贬为意。焞曰:“当季明上书时,为国计耶?为身计耶?若为国家计,当欣然赴饶州;若为进取计,则饶州之贬,犹为轻典。”昞遂涣然。
张可庵曰:“士子为官,若有固功名,求容悦之心,则一事做不出。”诚哉言也。
宋朝大臣苏昞,因给皇帝上书谈论国事,不但未被朝廷采纳,反而被贬官饶州。当他路过洛阳时,寄宿在尹焞家中,向尹焞表示自己对被放逐这件事很在意。尹焞说:“当你上书朝廷时,目的是为国家大事,还是为自身名位。如果是为国家大事,那你就应欣然赴饶州上任;如果是为自身进退打算,那这次朝廷贬你到饶州,还算惩罚得很轻。”苏昞一听顿时释怀。
张可庵先生说:“读书人做官,如只为自己功名,有求媚于人之心,就不可能做出一件有利国家百姓的事情来。”这确是真话!
历观古今人臣尽忠而获报者,多不胜述。至于大节不夺,见危授命者,运际坎坷,抱恨千载,似乎天之报施独异。不知生享当世盛名,没受万民拜跪。天之报之,较身受富贵安乐者,不啻百倍。而忘君害民者,天报之惨,更不必言!
今且莫论忠不忠之报应,就看泛泛浮浮,主意不在苍生者,也无好好结局。可见尔俸尔禄,定然负不得这个字也。自宰相至百姓,多有该尽之忠。
然下民性命,最关县令,故县令,尤不可不忠。国家立此县令,要他养民。古云:“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。”如此重任托付,岂容辜负?
盖人读书之时,便真切发心救世。及当权乘势,务要将天地君亲,时刻在念。大行善事,清慎率属,勤访民隐。仿美政于程朱,问良模于时彦。
勿徇情,勿爱财。旌善惩凶,兴利除害。倡乡约,重农桑。训士理学,教民勤俭。催征务思善法,刑狱每尽仁心。革刁风,察奸吏。水旱早勘速报,灾荒设法赈济。
鳏寡孤独,责养有人;圩岸沟渠,劝修有效。严禁溺女、掠卖、赌博、烟花、迎神、做戏、淫书、暴棺、宰牛等恶事。倡行社仓、同善会、育婴、义学、义冢、夏药局、冬粥厂、刊书局、栖流所等善事。真如搜罗宝山一般也。
前注中,已说及有司以爱民勤职为忠,今又不惮再三苦口者,诚以最关民命耳!苟能一念自持,则何事不办?其福德乌可量耶?再专附数案,以为为民之父母者观劝。
回顾历史,古往今来为人臣属的人,因为尽忠而获得善报的例子真是多得不胜枚举。至于那些面临生死存亡而不动摇屈服,见危授命的人,他们一般命运坎坷,甚至抱恨千古,似乎老天对他们的回报特别不同。哪里知道这些为国捐躯的忠臣,他们生时就享当世盛名,死后又受万民祭拜。所以老天对他们的回报实在比那些身受富贵安乐的人,还要高出不止百倍!而那些对国家不忠,危害人民的官员,上天给他们的惨报,那就更不必说了!
今且不说忠与不忠的报应,就看那些做事马虎,心思不在百姓的官员,个个都没好结果。可见,你所领用的俸禄必然不能辜负这个“忠”字。所以上到宰相下到百姓,每人都有该尽的忠。
百姓的生命财产,与县令施政最有关系,所以担任县令的人,尤其不可不忠于职守。国家之所以设立县令,就是要他代替皇上养育百姓。《尚书》上说:“百姓是国家的根本,只有根本稳固,国家才能安宁。”如此重大责任的托付,岂可允许辜负?
一个人从读圣贤书开始,就要真切发心救世。等到当官握有权势时,务必要将天地君亲,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。要大力推行善事,要清白谨慎以身作则,要常下基层调查民情。效法程子和朱子所推崇的仁政,向当代的贤俊请教做道德的楷模。
不可徇私情,不可贪财物。表彰好人好事,惩治恶人恶事,为百姓兴利,为人民除害。提倡遵守乡约,重视农耕蚕桑。以理学训导士人,用勤俭教育百姓。催征财税,务必要想良法;审判刑案,经常要尽仁心。革除不良风气,查办贪官污吏。发生水旱灾害,要尽早勘查速报;遇到天灾饥荒,要设法赈济灾民。
鳏寡孤独等困苦无依之人,要责令专门人员来负责养护;堤防沟渠水道,要督促维修能正常使用。严禁溺毙女婴、贩卖人口、赌博嫖妓、迎神赛会、搭台唱戏、编印淫书、曝尸棺外、宰杀耕牛等坏事。提倡施行社仓制度、组织同善会、收养弃婴、设立义学或义冢、夏天设药局施药、冬天设粥厂施粥、出刊善书、设置收容所等善事。善事太多,做这些善事就像一座座宝山搜罗到了自己面前一样。
在前面解读的文字中,已谈到官员要以勤政爱民为尽忠,今又不厌其烦,再三苦口婆心劝诫,实在是因为这都最关乎百姓生命!若能把这些念头放在心上,那么还有何事不能办呢?这样建立的福德怎么能估算得完呢?以下再附几个案例,作为父母官的参考和劝诫。
宋程明道,令晋城,正己率物,教民以礼义。民有以事至邑者,必告之以孝弟忠信,入所以事父兄,出所以事长上。度乡村远近为伍保,使之力役相助,患难相恤,奸伪无所容。
凡孤茕残废者,责之亲戚乡党,使无失所。行旅出于途者,疾病皆有养。因立乡校,凡六十余所。暇时亲至,召父老而与之语,以访民瘼。其儿童所习书,皆亲为句读。教者不善,则为易置。择弟子之秀者,聚而教之。联乡民为社会,立科条,旌别善恶,使有劝有耻。
明道视民如子,欲办事者,或不持牒,径至庭下,陈其所以。先生从容告语,谆谆不倦。在邑三年,百姓爱之如父母。去之日,哭声振野。
明道临政之邦,上下风动。盖有以协和众情,则风动。天地造化,风动而已。
明道摄邑,盛夏塘堤大决,法当禀府,府禀漕,非月余不能兴作。先生恐苗槁,曰:“救民获罪,所不辞也。”遂发民塞之,岁大熟。
为上元主簿,河东路,财赋不充,官有科买,则物价腾涌,岁为民患。先生度所需,使富家定其预储之价而出之,富家不失息,而民所费,比旧不过十之二三。又民税常移近边,载往则道远,就籴则价高。先生择富民之可任者,预使购粟边郡,所费大省,民力用舒。
知扶沟,民有焚胁舟人财物,每岁必十数次。公捕得一人,使引其类得数十人,不复根治旧恶,分地而处,使以挽舟为业,且察为恶者。自是境无焚舟之患。
治畿邑,水灾民饥,先生请发粟贷之。司农怒,遣使阅实,使者言不当贷。先生请贷不已,遂得粟六千石,饥者用济。司农益怒,视贷籍户同等,而所贷不等,檄县杖主吏。先生言:“济饥,当以口之众寡,不当以户之高下,且令实为之,非吏罪。”乃得已。先生尝曰:“为令之职,必使境内之民,凶年饥岁,免于死亡;饱食逸居,有礼义之训。然后乃尽。”
令扶沟,率民尽力开治沟洫,惜乎未尽其事,即以别调而止。先生尝董役,虽祁寒烈日。不拥裘,不御盖。时所巡行,众莫测其至,故人自致力,常先期毕事。先生凡作县,坐处皆书“视民如伤”四字。常曰:“颢常愧此四字!”
宋朝程颢,奉命为晋城县令,他先端正自己,做众人表率,然后用礼义教导人民。百姓有事到官府,必以孝悌忠信等道理来劝化,告诉他们在家如何事奉父兄,出外如何事奉君长。他根据乡村间的距离远近,组成一定范围内的互助团体,使乡民能以劳役互助,在患难中互相体恤,使得邪诈之徒无处藏身。
凡乡里孤独无依或残废之人,都责成亲戚或同乡来照顾,使他们不致流离失所。出外远行的人,遇疾病时有人救助。因为教育需要,共设立乡校六十多所。有空闲时亲自下乡,召见父老乡亲们谈话,以便查访民生疾苦。儿童学习的书本他都亲自标点。教书不合格的就换掉。从学生中选出优秀者,聚集到一起来教学。联合乡民组成社团,建立互相遵守的规章条约,区别善恶,使人民通过自我约束和劝化而知廉耻。
程颢先生爱民如子,想到县府办事的人,有的没有文书也可直接到官府,陈述事由。先生都耐心处理,谆谆告诫,从无倦容。在县府三年,百姓爱戴他就像父母一样,当他离任时,百姓哭声震动原野。
他所治理过的地方,上下都受到教化。因为他能团结大众,融洽真情,当然就能春风化雨,风俗一新。而天地所以能成其造化之功,也是以德教感化而已。
先生在掌理县政时,有一年盛夏六月洪水决堤,依当时律法程序,地方应向府禀报,而府要向漕禀报,非经一个多月不能建造堤防。明道先生恐怕到时秧苗都已枯死,就说:“为了救助百姓而被上级降罪,也在所不辞。”于是就发动百姓堵塞洪水建造堤防,结果当年大丰收。
在担任上元主簿时,河东路一带财税不充裕,官方虽有征购制度,但往往物价被哄抬很高,每年百姓都深以为患。先生斟酌当地需要,请有钱人家订定储粮预卖的合理价钱,并向他们购买,使富家不致损失利息,而百姓花费的价钱比起旧价钱不到十分之二、三。当地人民所缴的税粮大多移送边疆,若直接运送则道远,如果在当地买进谷物则价格较高。因而程先生就选择可信的有钱人家,到边界地区预先购买粟粮,再以合理价钱卖给百姓。这种做法让百姓耗费大为减少,并使百姓财力舒解很多。
他在扶沟当知县时,有恶民放火烧船,胁迫抢夺舟人的财物,每年这种事件总有十几次。程公捕获一人,叫他把同案的人牵引出来,共有数十人,程公不追究他们过去的恶行,将他们分散到各地居住,让他们以引船系舟为生,随时查究继续为恶的人。从此所管辖的地方再也没有烧船事件发生。
在治理京畿县政时,遇到水灾,人民受饥,程公请求上级发放粟米供百姓借贷。主管钱粮的司农很生气,就派人前来检阅,使者回报说,不应办理借贷。但他不断地请求,最后得到六千石粟米,饥民因此得到救助。司农更为生气,因看到借贷的户数相同,而所借贷的数目不同,就行文给县邑要杖罚主管官员。先生说:“济助饥民,应以口数多少为依据,不应以住户高下等级来区分借贷数目,而且这实际上是县令的意思,主管官吏没有罪。”如此才免除杖罚之罪。先生曾说:“作为县令,务必要使境内百姓在凶年饥荒岁月里免于死亡挨饿的痛苦,在温饱安居时能遵守礼义圣训。这才算是尽责。”
在扶沟担任县令时,亲自率民整治沟渠,可惜尚未完成就被调走而停止。先生经常到现场督导劳动,即使在寒冬仍不穿皮衣,在炎夏也不坐车打伞。他随时到处巡视,众人都不知他何时会来,人人都很努力工作,因而工程都能提前完工。程公无论在何地当县令,他办公的地方都写有“视民如伤”四个字,他还经常说:“我程颢愧对这四个字!”
宋朱子知漳州日,曰:“予欲留意学校。”请黄知录表率诸生,又延前辈士人,同为表率。使士子识些向背,知为善之方,与一邦之人同趋君子之域。又以俗未知礼,采古丧葬嫁娶之礼,揭以示之,命父老解说以教子弟。禁漳民赛会朝岳。曰:“只是男女混淆,便当禁约也。”又除属县无名之征,岁免七百万。尝到唐石,待野叟樵夫,如接宾客,无分毫畦町。曰:“此一等人,若势分相绝,如何使他得尽其情。”
知南康,榜文:“本军,土瘠民稀,役烦税重,民力日困,深可哀怜。今管下士人、父老、僧道、军民诸色等人,
有能知得利病根源,次第合作,如何处置,可以宽恤。并请仔细开具著实事状,不拘早晚,赴军披陈。切待面加询问,多方措置,庶几户口岁增,家给人足。”
知南康,劝谕文:“佃户耕作主家田土,用力为多,全仰主家借贷应付,优恤赒给,无令失所。”劝谕官户曰:“既称仕宦之家,即与凡民有异,尤当安分循理,务在克己利人。”劝谕伍保互相劝诫事件:“仰同保人,互相劝诫。孝顺父母,恭敬长上。和睦宗姻,赒恤邻里。各依本分,各修本业。莫作奸盗,莫纵饮博,莫相斗打,莫相讼诉。孝子顺孙,义夫节妇,事迹显著,即仰具申,当依条格旌赏;其不率教者,亦仰申举,依法究治。”
知南康,五日一到学,延见诸生,力为普说。曰:“今颇觉有风动之意,少加旬月,亦当稍变前之陋也。”
官崇安,以民饥,请于郡守徐公嘉,得米六百石以贷,而因为社仓。后至三十年,积百千斛,岁歉散之,里中遂无凶年。
浙东大饥,上命朱子提举常平诸职。既拜命,即移书他郡,募米商,蠲其征。日与寮属钩访民隐,至废寝食。筹画既定,案行所部,穷山长谷,无所不到,抚问存恤,所活不可胜计。每出,乘单车,屏徒从,秋毫所需,不及州县。
后与建宁守劄子曰:“救灾之政,与常日不同,决无静拱而可以获禽之理。富人多粟,使之存留分数,以俟来岁,听官之命,以恤邻里之阙。何所不可喻之以仁恩,责之以大义?其不从者,示之以刑;其乐从者,报之以赏。何至惮其怨怒,虑其欺己而不为哉?”
又饬行属县曰:“劝谕上户,略备酒果,延请劝输,厚其礼意,谕以利害,不可纵吏骚扰。上户既是富足之家,必能体悉此意。其间恐有未能致悉之人,亦当再三劝谕。审其虚实,量其增减。如更诈欺抵拒,即具姓名申禀,切待别作施行。”
又曰:“少带人从,逐一亲到地头,不可端坐宽凉去处,只凭乡保。”
朱子每曰:“以救民而获罪。亦所不敢辞也。”
宋朝朱熹在担任漳州知府时,说:“我想多留意学校教育。”于是请黄知录做学生表率,又延请地方前辈读书人共同为学生表率。使读书人知道民心向背,也知道行善方法,希望和一方之人共同迈向君子的境界。又因为世俗之人不知礼仪,所以采用古时婚丧礼仪,向民众推广,命地方父老前来亲自解说,以便教导子弟。禁止当地百姓举办迎神赛会、朝山礼拜等活动。他说:“只是男女混杂在一起,就应要禁止。”他又除去所属各县不必要的税征,每年可免除七百万。他曾到过唐石,就像接待客人一样对待乡野老头和樵夫,没有一点生分。他说:“对待这些人,若摆官架子,一定不能和他们融合在一起,怎能让他们尽情表达想要说的话呢?”
在南康担任知府时,公告榜文说:“本军所治理的地方,土地贫瘠,民众稀少,劳役赋税都很繁重,人民财力日益穷困,深深让人觉得可怜。现今在辖下的读书人、父老乡亲、僧人道士、兵丁百姓各类人等,有能知道治理本地弊病根源的,我都愿意和你们一一合作,研究如何处理,你们可得优厚待遇。请先仔细准备文字报告,无论早晚,都可前来办公处说明。本人必定当面询问,经过多方面综合处置,或许能让户口年年增加,家家户户都生活富足。”
在南康担任知府时,作劝谕文说:“佃户耕作主人家的田地,付出的辛苦努力是最多的,却全靠向主人借贷过日子,主人家应要优厚体恤救济他们,勿让他们流离失所。”又劝谕当官的人说:“既然称为官宦人家,就与百姓有所不同,更应安分守己,依循天理行事,务必克制私欲,在利益民众上下功夫。”
在劝谕伍保互相劝诫事件中说:“请同保的人互相规劝。孝顺父母,恭敬长上。和睦宗亲姻亲,救济乡里穷人。各依本分,各修本业。不可做奸人强盗,不可酗酒赌博,不可互相斗殴,不可互相诉讼。孝子贤孙,义夫节妇,事迹显著,大家就要立即申报,上级将依条例来表扬行赏;对于那些不遵从教导的人,也要大家一起举报,让上级来依法查办。”
在南康担任知府时,每五天就到学校巡视一次,召见学生,尽力劝化。他常常鼓励说:“如今可感到你们有很大改变的意向,再假以时日,也会改变一些以前的不良习气。”
在崇安当官时,因民众遭受饥荒,请求郡守徐嘉救急,获得六百石米,借贷给灾民,因而建立社仓。后来经过三十年,所积米粮达百千斛之多,每遇年岁歉收时,全都发放给灾民,使得当地再也没有荒年。
在浙东一带发生大饥荒时,皇上命令朱熹施行常平法,并推举相关办事官员。受命后,他就马上写信给其他郡守,劝募米商出粮,免除他们赋税。每天和部下搜求探访民间疾苦,有时甚至废寝忘食。当筹备已妥,就下文颁布所管辖之地,即使是深山幽谷也没有不到的地方,抚恤慰问,救人无数。每次出门,都轻车简从。私下的花费分毫不向州县领取。
后来行文给建宁府太守说:“救灾的工作与平时不同,绝对没有静等拱手就可获得禽鸟的道理,应当主动去做。有钱人家粟米很多,可请他们自留部分,作为来年之用。其余的可听从地方官的安排,用来补助邻里粮食的不足。我们何不对这些人晓喻仁爱、大义之道?若不肯配合,就以刑罚来警告;愿意配合,就以奖赏来报酬。何至于怕他怨怒,忧虑他欺凌自己,因而不敢大力推行赈灾政策呢?”
又告诫所属各县官吏说:“劝募有钱人家,必须准备一些酒菜、水果,诚恳邀请他们来公署,这样劝导疏通,以表示对他们的尊重之意,向他们晓以利害关系,绝不可放纵部属到处骚扰。上户既是有钱人家,必能体会这种用意。其中恐怕也有不通情理之人,也应当再三好言相劝。最后再察看他的虚实情况,斟酌数量上的增减。如果还有狡诈欺瞒故意抵制之人,立刻将此人姓名向上级举报,等待上面另作处理。”
又说:“要少带随从,亲自到各地一一拜访,绝不可坐在宽敞舒适的办公处所,只等待乡保报告。”
朱子常说:“为救助百姓而获罪,也在所不辞。”
清陆稼书尝曰:“吾辈叼朝廷一命之荣,无可报效,惟爱养赤子,为国家培植元气是职分。”
陆公初任嘉定,催科立“甘限法”,令应输者,自限输若干,届期及半,即得宥,以故绝不用杖,而输者争至。惟积蠹顽户,间予杖。公见输者众,恐民称贷,即出示,须后限。
每逢二、四、六、八日,堂事竣,到学听诸生讲书。儒童有志者,皆得随诸生听讲。试卷略加批点,不分高下。所讲之书,俱要引到身心上去,不止从举业起见。又每拟策问一道,令诸生退归,考究明白,欲学者兼通经济。
陆公折狱,不尽拘于律。听断时,孝弟忠信之言,不绝于口。和平恻怛,以至情相感动。嘉定踰年后,讼亦绝少。
又因俗尚奢华游遨,痛禁饬之,恳切教诫,且以身先,俗乃一变。
又市镇有拳勇朋比,为乡里所苦。公尽廉其名,不即捕,遇有控者,责而械诸门。时时劝谕之,视其情色果悔,则释。不帀月,其党悉散为良民。
又作《劝囚文》,遣吏往狱讲读,诸囚俱痛哭失声。
陆公清操饮冰,爱民如子。因诖误被革,万民怨恫。未去而皇皇罢市,既去而家家尸祝。
再任灵寿县,恐乡愚无知,遍赴各乡讲乡学,使人人知善之当为。凡与小民讲解之言,汇成一册,授之梓。尝曰:“区区一卷书,朔望一讲,其遂能胜残去杀耶!仅足以启其端耳,若夫扩而充之,引而伸之,使家喻户晓,沦肌浃髓,邪秽尽涤,渣滓尽融。则视乎继自今行之何如耳!”
知灵邑,派运上供石炭,骡车五辆,视他邑独多,公首以为请,至以去就争,始得更代。
知灵邑,有王魁鬻身旗下,旗人持要人札,来索印券,并取其妻徐氏同往,公毅然捐俸赎归。
灵邑,倚山濒河,间有可耕获者,小民虑一行播耕,便当起科,所入不足以完税,利有限而害无穷,相戒不敢垦。陆公揭示遍晓,谓:“官长苟非病狂,不勒尔起科,以遗尔无穷之害。”于是渐有辟者。
灵邑大水,陆公亲至各乡勘灾,多方保护。即申报上司,恳其题请蠲免。及赈荒时。公每日裹粮驰驱,穷谷遍到,凡四十五日而毕。
又灵邑岁比不登,公多方赈济,万民安全。时有敛财演戏者,切责为首,以其所敛助施粥。
公后行取,官御史,谥清献,崇祀孔庙。《二程全书》及朱子文集大全、语类大全,内载政事极详。有心斯世者,采集一册,则无政不有其矩矱矣。即近今《陆清献年谱》,亦有善政可法。兹缘编隘,未为完备也。
清朝陆稼书曾经说:“我们享受朝廷命官的光荣,没什么可报效,惟有爱护养育人民,为国家培植元气,才是我们应尽的本分。”
陆公刚到嘉定任职时,为了催缴赋税而设立“甘限法”,命令应缴赋税之人自定数目和期限缴纳,到期能缴一半者,就可获得优待,因此就算从不用杖罚,缴税的人也非常踊跃。只有少数几户积习不良的顽固人家,有时施以杖罚。陆公看到缴税的人非常多,恐怕有人会找理由而引起不当借贷,就出示公告说,凡要借贷的人必须说明以后还债的期限。
每月二、四、六、八日,陆公事办完后,马上就到学校听老师讲课。小孩有意愿读书,都可跟随大众听讲。每看过学生试卷后,都会加以批点,不分高下等级。要求每位师生所学的课程都要引证到自己身心实践上去,不只是为应付科举考试。也常以经义或政事设问以试士,命每位学生回家仔细思考研究,了解清楚,想使学人能兼通经世济民的才能。
陆公在判案时,不全拘泥于律法规定,在听讼断案时,经常把孝悌忠信等道德训语挂在嘴上。和蔼近人,能以恻隐之真心来对待人,以至情去感化人。嘉定地区在陆公治理一年后,诉讼案件变得非常少。
又因为风俗崇尚奢侈华丽嬉戏游玩,陆公严加禁止,予以整顿,他恳切劝导告诫,又以身作则,这种不良风俗因而改变。
当时在市镇中,常有精于搏击好勇斗狠之士结成帮派扰乱治安,深为乡里百姓所苦。陆公先将他们情况考察清楚,并且记下姓名,没有立刻逮捕他们,等到有人前来控诉,就将他们全部拘禁。时时加以劝导,视其态度,果真悔过就释放。这样不满一个月,那些党羽全都解散成为良民。
又亲手写《劝囚文》,并派遣官吏到监狱为囚犯开课讲解,囚犯们都感动得痛哭失声。
陆公拥有崇高节操,冰清玉洁,爱民如子。当他因受牵连而被上级革职时,百姓都很怨恨恐惧。当他未离职时,大家为他惶恐不安,因而停止买卖;等到离职后,家家都为他祈祷祝福。
又在灵寿县当知县时,恐怕乡下人愚昧无知,因而走遍各乡学讲课,使人人都知应当做善事。凡向乡民讲解过的话都汇集成一小册,付印流通。他曾经说:“这虽是一本小册子,如果每月初一、十五各讲一次,也能消除人的残暴习性,减少刑罚杀戮了!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,如果能加以扩充延伸,使家喻户晓,感受深刻,那么就能将邪恶污秽完全荡涤,残渣废物彻底消溶。这就要看我们今后如何推行了!”
在灵寿县当知县时,派车运送进贡的石炭,本地只有五辆骡车,看到其他县邑要多,所以陆公开始向上级请求,甚至以离职争取,最后上级才答应他的请求。
在灵寿县当知县时,有个叫王魁的人卖身给旗人,旗人拿了文卷来官府盖官印,以取得凭证,还要取他妻子徐氏同行,陆公就毅然捐出薪俸替他们赎身,让他们夫妻团圆。
灵寿县依山傍河,山地间有些可供耕种的荒地,但是农民忧虑,一经播种官府就开始课税,所有收入还不足以完税,利益有限却祸害无穷,所以相约不敢前去开垦。陆公知道这种情形后,就张贴公告通知大众,说:“除非官府长官丧心病狂,否则绝对不会强迫课税,造成你们无穷的祸害。”于是渐渐有人前往开垦。
灵邑发生大水时,陆公亲到各乡实地勘察灾情,运用各种方法保护百姓生命财产,并立即向上级申报,恳求朝廷免除税捐。赈灾时,自己每天都带着粮食到处奔走,走遍穷乡僻壤,一共四十五天才结束。
灵邑农业连年歉收,陆公就到处奔走赈灾济困,使得百姓能够安全度日。当时有到处演戏敛财的人,他就严厉斥责为首之人,并将其敛取的财物拿来施粥。
陆公后来因为政绩卓越,通过考核被提拔到京城当官,担任御史职务,死后谥号为清献,在孔庙受祭拜。
在《二程全书》和《朱子文集大全》《朱子语类大全》等书中,对于从政之事记载极为详细。而有心关注世事的人,可采集汇成一册,就可知道所有政事都有其法度可循。就是近代的《陆清献年谱》,其中也有善政可效法。因为本书篇幅有限,无法一一备录。
颜光衷先生《孝弟论》曰:
有子说:“孝弟为仁之本。”孟子说:“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”这孝弟,关涉甚大,横的纵的,往古来今,无边无际的,都是这个物事。然须晓得“孝弟”的,是何物?所以孝弟的,是什么根苗?
人于天地间一气耳。自有宇宙以来,无日不生,都是活活的,“仁”者,活也。我手足活时,便知痛痒;痿痹处,便不知痛痒。天地万物,看那活动的,青翠的、跳舞飞跃的、呻吟鸣叫的,便触着我怀抱,便有生意,疼痛与他相关。盖所谓“仁”也。
吾身活处,从何得来?跟着这精气。而精气非我自家,跟着这形色。而形色亦非我自家,都是从双亲分剖的。
试看在母腹中,母呼亦呼,母吸亦吸。养的是母胎,茹的是母血。这里自家原有躯壳否?一旦离里出怀,才有性命。然何处不傍着父母。试看小孩子家,终日醒,亦醒着父母;终日睡,亦睡着父母;终日欢欢笑笑,啼啼嗥嗥,都是欢笑啼嗥着父母。舍父母则一筹不展,一情不立,这里还自家有躯壳否?
这便是一堂的生意,合一堂爹爹娘娘、哥哥姐姐,弄这小孩子。小孩子,一味无东无西,依着爹爹娘娘、哥哥姐姐,作一块。那是尔恩?那是我怨?那是尔是?那是我非?岂不是浑然一体!这便谓之仁。
仁者,人也。原合父子兄弟为一人者也。迨后稍长,便不傍父母行立,自家有一种跑跳的意思;不傍父母喜怒,自家有一种戏耍顽拗的意思;不傍父母食息,自家有一种想佳味,求便宜的意思。岂不是我体日现,渐渐与亲隔了?
颜光衷先生的《孝悌论》说:
有子说:“孝和悌是仁的根本。”孟子说:“尧舜之道,不过就是孝和弟罢了。”这孝悌与我们关系很大,横的纵的,从古到今,无边无际的事情,都和孝悌有关。然而我们必须知道,“孝悌”究竟是什么东西?之所以要行孝悌,到底是什么根源?
人活在天地间,凭的是“气”。自从有了宇宙以来,万物无日不在生长,都是有生机活力的,“仁”使万物在活着。我手脚在活着时就知道痛痒;若麻木失去知觉,便不知痛痒。天地间的万物,看那些会活动的,青翠的、跳舞飞跃的、呻吟鸣叫的,只要我们有所感触,便是有了生机,疼痛与他都有关联,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仁”了。
我的身体会活着,是从何处得来的?就是跟随这精气而活着。但精气并非我自有,它是跟着这形体的。而这形体也非我自有,它是从父母结合分生出来的。
请看胎儿在母亲腹中时,母亲呼气,胎儿也跟着呼气,母亲吸气,胎儿也跟着吸气。在母亲的胎盘得营养,吃的是母亲的血。这时你自己原本有躯壳吗?有一天离开母胎,自己才有了独立生命。然而仍旧处处依靠着父母啊。请看小孩子,整天醒着时,父母也醒着陪伴;整天睡觉时,父母也陪着睡觉;整天欢笑啼哭时,父母也陪着欢笑啼哭。离开了父母,则一筹莫展,什么都无法自立,到这时你自己感觉,有独立的身体吗?
这就是集合一家人在一起才能生存的涵义,合一家的爸爸妈妈、哥哥姐姐,都来逗弄照顾这小孩。而这小孩总是不分东西,依偎在爸爸妈妈、哥哥姐姐的身边,不分你我聚在一块。这时怎能分出哪是你的恩,哪是我的怨,哪个你对,哪个你不对?这岂不是已浑然合为一体!这就是所谓的“仁”。
“仁”,就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本来父子兄弟在一起,就像一个人的各部分不可分离。等到稍微长大,就不再依靠父母行动,自己有了自由跑跳的想法;不再跟着父母喜怒哀乐,自己有一种游戏玩耍的想法,开始顽皮不听话;不再依靠父母生活,自己有了追求佳味和利益的想法。这不就是自我意识日益显现,渐与双亲隔阂了?
而为父母者,复不勘破此机,挑他拨他,惟恐他不入了世情,不成了我相。凡事则誉之曰:“我的乖乖!我的乖乖!”此便引动他毁誉根,务外根了,他日便成了伐善施劳,矜名饰节的气象。
对兄弟则戏之曰:“这是我儿,这是假儿;这得我怜,这不得我怜。”便引动他妒忌根、彼我根了,他日便成了妨贤媢嫉,同胞不和睦的气象。
遇食物,则戏之曰:“我的要多要多。”便引动他馋口根,贪婪根了,他日便成了争田争货,受贿纳赇的气象。
遇少有得失哀啼,则语之曰:“谁惹我儿子,我要打他。”便引他很戾根、恩怨根了,他日便成了背公树党,阴鸷斗害的气象。
这等气象,渐开渐著,连父母亦不能有其子矣。何也?父母亦不能尽是好言,亦不能尽是怜惜,物食亦不能充量,恩情亦不能无得失也。于是向之所以教其子者,皆为还向父母之具。家人父子间,便有尔非我是的意思。谋事而当,而以之自多也;一惹物议,而曰吾父母实然也。
房户之间,笑语之内,恩恩怨怨,赢赢输输,不可胜道矣。是牛李洛朔之党,即家人而已然。而揖让争篡之局,自一堂而遂分也。而况乎外诱驱驰之,妇言荧惑之?子女及仆从怂恿之者哉?若是而可为仁否?自家如此,而能与他人忘物我齐顺逆否?
然而为人父母,到此时仍没观察识破这种要理,还在事事干预他,惟恐他不能深入人情世故,不能长大为独立的“我”而受人欺负。凡是他遇到占便宜的事,就会表扬他说:“我的乖宝贝!我的乖宝贝!”这样就会引动他毁誉喜怒的分别心,一味追求外在的享受,使他以后出现炫耀自己的好处,吹嘘自己的功劳,夸耀自己的名声,粉饰自己的节操的现象。
对兄弟就开玩笑说:“这才是我亲生的儿子,这不是我亲生的儿子;这儿子值得我怜爱,这个不值得我怜爱。”这就引动他心中的嫉妒忌恨,形成彼我分别的观念,往后就形成嫉贤妒能,同胞不和睦的现象。
遇到食物时,就开玩笑说:“我的份要多要多。”这就会引动他贪吃、贪婪的观念,造成日后争夺财产、接受贿赂的现象。
遇到一点小委屈而哭号,就对他说:“是谁惹哭我的儿子,我要打他。”这就会引动他凶暴乖戾、产生恩怨对立的情绪,造成日后背离公众利益,树立私党、阴险残暴斗争害人的情形。
这种现象渐渐发展,愈来愈显著,连父母也无法左右儿子了。为什么呢?父母平时也不能全用好话来呵护小孩;也不能全是爱怜小孩行为;在物食方面也不能完全满足小孩的需求;给小孩的宠爱之情也不能不分是非全倒向他一边。如果与此相反,那么以前所教给小孩的错误观念在他长大后就会报应到父母身上。在家人父子之间,就有你错我对的想法。若是事情做对,就以为自己出力很多;如果一旦遭人非议,就说是我父母实在没教好。
在同一屋檐下,在平时谈笑中,全是恩怨、输赢等错误观念,这种事情太多,一时很难尽说。所以像牛李党争、洛朔之争的现象,就是参与者在家庭内已培植出争斗观念。是礼让,还是争夺篡权的局面,自一家之内就已见分晓。又何况受到外界诱惑驱使、妇人之言蛊惑、子女及仆人随从的怂恿呢?像这种情形,还能保有“仁”吗?自己对家人都已如此,还能在与他人一起时,做到物我两忘,不去计较顺逆吗?
间有一二知义理有志气的人,硬着要孝,硬着要弟。然无始以来,习心习气,难平难释。故百般冲下,忽现傲惰根;百般奉顺,忽现蛮拗根;百般推让,忽现我能我会根。此根不彻,精神气色,倏忽流露出来。父子兄弟,必有默窥其微者,便不能欢欢喜喜,浑然无事也。
故孝弟,是无皮壳的物。有皮壳的,终鼓舞不上。此无皮壳的,便会达之天下。何也?无我也,忍辱也,善下也,不言而饮人以和也。此皆在一家,则一家动;在天下,则天下动者。
是故东叫母,西靠子,一一撞着孝弟,则必思所以抚喻之。老无告,幼颠连,一一撞着孝弟,则必思所以终养之。行役之人,边戌之士,不遑将父将母,一一撞着孝弟,则必思所以休恤之。鲲鲕胎夭,将雏翼卵;草英木秀,带根靠芽,一一撞着孝弟,则必思所以濡沫之。全护之,如此种种灵活,真个是叫天天灵,叫地地应。以至于蛮貊异类,有血性者,莫不在其联络中也,何有不仁?
其中也有一两位知道义理而有志气的人,硬要孝顺,硬要友悌。然而从无始以来,心中就积下不良习气,很难平息,很难放下。所以在多方冲激下,忽然会出现骄傲懒惰的根性;对长辈百般孝顺,忽然出现蛮横不顺从的根性;平时百般礼让,忽然出现逞强的根性。若是这种根蒂不清除干净,在平时的言行举止神色中,就会忽然间无意表露出来。在父子兄弟之间,必然有人会暗中观察到这微细处,所以一家人便不能欢欢喜喜、安定地过日子。
因此,“孝悌”这东西,它是没有皮壳的。有皮壳之物,可以看到可以摸得,可始终无法鼓励它上进。只有像“孝悌”这种没皮壳的东西,只要鼓励它,可使它通达于天下。为什么呢?因为它无我、忍辱,善于放下自己,如此可以一句话不说也能用中和之道给人以满足。它在一家之内,这一家的和气就能动起来;若能将孝悌遍及天下,则整个世界就能动起来趋向和谐,就能成就大同世界。
因此,那些在东边叫父母的,西边要依靠子女的,都一一撞着孝悌,就务必想办法来安抚开导他们。老年有疾苦而无处诉说,幼年困苦无养,都一一撞着孝悌,就务必想办法让他们能得到养护照顾。服劳役的人,守边的将士,没有时间奉养父母,都一一撞着孝悌,就务必想办法来使他们的父母得到温暖和抚恤。小鱼将要胎死腹中,需要抚养鱼子;草木花果成长,需要保护根芽,都一一撞着孝悌,就务必想办法来救助它们。一切众生都要完全保护起来,如此种种生灵都能活着,这才真个是叫天天灵,叫地地应。直至落后的边远种族,只要有血性的生命,都能得到联系照护,如此怎会还有不仁之事?
尝观古来孝子,或至鸷鸟不攫,鸷兽不搏,景星庆云,祥征瑞应,非其顺德致然哉?天地以顺动,故日月不过,而四时不忒。圣人以顺动,则刑罚清而民服。一段和豫气象。殷荐上帝,而仁天地,配祖考。而孝父母者,都在于此,此外更有何事?
孟子云:“尧舜,孝弟而已矣。”又说: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两“而已”矣,煞甚关合。若“孝弟”,该不得“求放心”;“求放心”,该不得“孝弟”,便非一了百当也。
缘心不是圆腔子,原是蔼然乐豫的,原是恻然疼痛的,原是油然活泼的。
天霁地朗,心眼具开;天昏地黑,愁乱默默。是天地一心也。草夭木乔,鸟濯麀伏,无限欣喜;颠崖堕阙,凶创夭折,无限凄惶。是万物一心也。
舍此而耽彀便宜,利灾幸祸,便谓之“放心”;即不然而要誉恶声的心,该博涉猎的心,矜名饰节的心,枯槁寂守的心,亦谓之“放心”。何也?于我心之生意不属也。
故前面分明说:仁,人心也;孝弟,便是仁根之第一透露,第一勃郁处。此处养得根活,便枝附叶贯,千花万朵,一齐俱森发了。如人一身,耳听,目视,手持,足行,何者不是一团生意。而道家修养,只是神气上炼得纯,守得一,自能长生轻举。盖一处灵时,连骨节都灵了。孝弟之于天地民物亦然。是亦全身之神气,修养之丹头也。丹头入手,脱凡成圣,在须臾间,更无调理骨节工夫。故尝为之转一语曰:“学问之道,仁而已矣;仁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”此两“而已”矣,所以贴贴合合,而无痕迹者也。
曾经观察自古以来的孝子,有的可达到凶鸟不会袭击他,猛兽不会攻击他,吉星祥云一直跟着他,祥瑞之象一直围绕着他的境界,这岂不是孝顺的德行所致吗?天地有顺时运行的法则,因此日月运行不会有差错,四季的次序不会变更。圣人遵守顺时运行的法则,就会刑罚清明而民众悦服。《易经》的“豫”卦说明了一种和谐欢乐的景象。先王观察这一卦象,创作乐曲,崇尚天德,殷勤隆重地祭祀上帝,使天地呈现仁的气象,并以故去的祖宗配享。孝顺父母的人,重点都在这里,此外还有什么呢?
孟子说:“尧舜之道,就是孝悌而已。”又说:“学问之道没有别的什么,不过就是把那失去了的本心找回来而已。”两个“而已”,很有关联并能融汇一起。如果“孝悌”包括不了“找回失去的心”,如果“找回失去的心”包括不了“孝悌”,那就无法做到领略事情的根本,其余可连类而解。
因为人心不是胸腔里的肉圆团,它原本就是和善快乐的,原本就是因恻隐而为众生疼痛的,原本就是自然活泼充满生气的。
雨后天晴,心眼无限宽阔而开朗;天昏地暗,心眼就忧愁烦乱而闷闷不乐。这就说明天地与我的心本来就是一体的。绿草长得茂盛,树木长得高大,鸟儿自在在水边洗濯,母鹿悠闲在林中藏伏,心情就无限欣喜;山崩地裂,房屋倒塌,遇凶受伤,夭折连连,内心就非常凄凉惶恐。这就说明万物不离一心。
如果我们舍弃物我一体的感觉而沉陷于获取不正当的利益,幸灾乐祸,就以为这是“放心”;要就是以为求好名声厌恶批评的心,包括求博学多闻的心,夸耀自己名声,粉饰自己节操的心,枯守寂静的心,这些也是“放心”。这样是不对的,为什么呢?因为这些意念不是从我们的真心生起来的!
所以在前已说明:仁,就是人的心;孝悌,就是仁心发端的显露处,第一生机茂盛的地方。能在此地将孝悌培植起来,将来就会枝繁叶茂,千花万朵,到那时大树参天,一切都能顺势而成长。就像人的身体,耳能听,目能视,手能持,足能行,哪一样不是一身的生机所造成?在道家修养术中,只教人在神气上锻炼精纯,能使精神守一而不分散,就自然能长生不老又身心轻快。因为心生万物,一处灵时,骨节都会跟着灵巧。孝悌也是如此,心中能存孝悌,到最后天地万民万物,也都会受影响。这孝悌也就是全身的神气,修养的主要因素。能从最重要地方入手,要脱凡成圣,就在一念之间,更不必再浪费时间在调理骨节上下功夫。因此,我曾经转述一句话说:“做学问的方法,就是求仁而已;而求仁之道,就在孝悌而已。”此处两个“而已”,与孟子所说的两个“而已”能够彼此契合,了无痕迹。
又曰:天下之所以纷扰不靖者,只是强心猛气,勃而为怒,斗而为力,奔突而为攻战争逐。涿鹿之兵,七雄之虓阚,潢池渔阳之鼙鼓,看吹息其间,而翻浪乾坤者,是甚么?其初只是些些戾气,横在胸臆间,渐渐相触发起来,咽吐不下。于是抗拒父兄,傲慢长上。此抗拒傲慢的根苗,便是会挟持官长的,便是会椎埋报仇的,便是会不逞啸聚的。
故《易传》曰:“讼必有众起。”不止是讼于官长,自家有逞是非,争胜负的心,而蹶张横行之势已见矣。尧说丹朱曰:“嚣讼可乎?”而禹之戒曰:“无若丹朱傲。”究其“讼”字,只一“傲”字。所以事亲而傲,必不能孝;事长而傲,必不能忠;治民而傲,必不能仁。只一“傲”字,便做成济恶不才之归,而不能解救。
是故君子有大道,必骄泰以失之。骄泰的人,亢高傲慢,贵己而贱人,是己而非人,智己而愚人。有甚么心情,计民利病,念民疾苦。《大学》一书,自“齐家”以至“平天下”,都不外“孝”“弟”“慈”。则骄泰的人,分明是不孝,不弟,不慈也。然虽不孝,不弟,不慈,终比别人不同。故虽有至刚,而不能不为亲者下;虽有至戾,而不能不为长者屈。此便是天性不可解的。
试观不孝的人,到人前,亦自检饰些些。若使之己坐父立,他决定不安。又如道他孝则喜,道他不孝则怒。此亦是人
根未断处。此未断处,便是血性所入,便可容吾感化。所以孝子悌弟,于其间一拨便转。
如郑庄公把自家母娘休了,颍考叔食肉遗母,关他甚事,却便幡然悔悟。又如子皋居丧,泣血三年,未尝现齿。何预成宰政事?然却成人之兄死,因子皋而为之衰也。此其间不知所以感,所以应?无形相触,翻动肺腑。正是“莫为之天,莫致之命”在是。
前辈施佑兄弟争田,因与严凤舟次,语及产事,凤挥泪不止,佑大感悟。此等事,皆是不可晓的。严公自家孝友,何事管着施家?为之涕泪纵横,且不知何以一滴滴,落向施君肚里去也!
又说:天下情势之所以会纷乱不安,只因有强暴的心和凶猛之气在作怪,遇到事情就勃然大怒,奋力斗殴,冲突升级为战争而争逐不息。涿鹿之战,战国七雄的战争,因叛乱而出现的渔阳战鼓,看上去他们在世间吹口气,就有翻转乾坤的大变化,这是什么原因呢?最初也只不过是横梗在心中一点点暴戾之气罢了,渐相抵触就被激怒起来,这口气咽不下去,于是就做出抗拒父兄、傲慢长上的举动。这种抗拒、傲慢的根源,就会发展成挟持长官,甚至做出杀人越货的报复行动,最后在不得志的情况下演变为啸聚山林的匪党。
所以《易传》说:“讼事必从众人之处兴起。”不只是讼于长官,就连自家人也有恣意争是非,论胜负的心,而那种气势汹汹,横行霸道的态势显然可见。尧帝对他的儿子丹朱说:“叫嚣争讼恰当吗?”而夏禹也曾告诫说:“不要像丹朱那样傲。”推究这“讼”字来源,其实就是一个“傲”字。所以想要孝顺双亲却傲慢,必定不能尽孝;要想侍奉长上却傲慢,必定不能尽忠;要治理百姓却傲慢,必定不能仁慈。就是因这“傲”字,必让我们归于为恶不成器的行列,甚至无可救药。
因此,正如《大学》所说:“君子追求正道,必定靠忠信来得到它,因骄泰而失去它。”骄泰的人,自高自大又傲慢无礼,自以为尊贵而轻贱别人,惟有自己对而别人都不对,自以为聪明而说别人愚笨。有如此存心,哪还会有心思为百姓谋福利除弊病,体念民生疾苦呢?
关于《大学》这本书,从“齐家”以至“平天下”,都不外乎“孝”“悌”“慈”这几个字。那么骄泰的人,明明就是不孝,不弟,不慈。虽是不孝,不弟,不慈,但和别人比较时,也还有不同的地方。所以虽然本性非常刚强难化,但是遇到自己双亲也不得不低下;虽然个性非常暴戾,但是遇到自己长上也不得不低头。这就是天性难以解释的地方。
请看那些不孝之人,在人面前也会检点装装样子。如果让他自己坐下而让他父亲站立,他必会不安。又比如说他孝顺他就高兴,说他不孝他就生气。这也是做人的良心还没断绝的地方。而这尚未断绝的地方,就是血性的切入点,从此地可让我们感化他们。所以凡是有点孝悌根性的人,只要从良知处触动他们便能转好。
如郑庄公把自己母亲休掉,颖考叔在受赐食物时希望能“将肉拿回去献给母亲”,这原本不关郑庄公的事,而庄公却因此感动而幡然醒悟,与母亲“黄泉”相见,和好如初。又如子皋为亲守丧,三年泣血,未曾露齿笑过。他当时也没想到会参与成邑政事,更没有想到成邑这个地方有一个人死了哥哥,因被子皋感动而为兄长披麻戴孝。这中间不知是怎么去感,又如何去应的,在无形中接触,潜移默化中就触动了肺腑。正如孟子所说:“没有人叫他做,而他竟然做了,这就是天意。没有人叫他来,而他竟然来了,就是命运。”
前辈施佑与兄弟互争田产,有一天与严凤同乘一船,谈到分田产之事,严凤听后泪流不止,施佑被他感动而觉悟。这些事都无法事先预知,严公自己孝悌之事,怎么会想到要管到施家呢?可听施君一说,他却泪流满面,不知为何他流的滴滴眼泪,都进了施君的肚里!
大抵天地间,有意气、有圭角、有算计的,都会抵拒人;无根无蔕,无奈何,不自知的,偏会感动人。任是阛阓间,至愚至贱的人,有一个孝子出,不大家揄扬他,则大家钦敬他,或则默地负愧他。此敬他愧他时,真个是戾心平,躁心释,一片可掬可怜境界。在一家则一家平,在天下则天下平。上而官长,上而君相,权力愈大,嘘吸愈众。又岂有不尽天下而孝子之悌弟之者哉?故曰:“一家仁,一国兴仁。”又曰:“尧舜帅天下以仁,而民从之。”机正在此。
天下风俗坏时,大抵自其子弟时先做坏了;人品心术坏时,亦自子弟时先做坏了。少有拂戾,便容受不下;稍有才气,便收敛不入。所以一到长成,放出无状来,遂不可当。古来洒扫应对,奉几侍立,都是要消除子弟的雄心猛气,使之鞭向入微。
又如天子之子,齿胄鸣谦。曰:“君在则礼然,父在则礼然,长在则礼然。”此是何等意思?天下不患无才干,而患无真性;不患不能为君、父、师,而患不能为佳子弟也。以子之道君之,在在通是可奉侍可怜惜的意思;以弟之道君之,在在通是耕让畔行让路的意思。
昔舜、禹之有天下也,天下方讴歌之,讼狱朝觐之,极其熏赫!而舜自视不过有虞之穷人耳。井廪犹存,只载莫见,于田号泣,方恨无所控诉,而天下已治矣。禹自视不过羽山之罪人子耳。父痛莫赎,洪波惊骨,路逢罪人,不觉泪数行下!而天下又治矣。
以至文、武之孝,莫不皆然。彼犹然日朝于王季之寝门三也,彼犹然事事关其忾僾,而在在受其提命也。故云:“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。”盖文武不终于为人君,而终于为人子也。想其惠鲜鳏寡,吊民伐暴。独有此前人之心事,耿耿胸臆间耳。彼丹朱之启明,岂无其才?然一“傲”字,已结断天下命根矣。此五典百揆,所以属之有鳏氏也。
大凡在天地之间,凡是意气用事、锋芒毕露、会算计别人的人,都会排斥人;反而那些没根没底、无可奈何、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人,偏会感动人。即使是在民间非常愚蠢,非常卑贱的人群中,出了一个孝子,大家不是赞扬他就是钦佩尊敬他,还在暗中感到自己不如他而惭愧。这种尊敬或惭愧的心情,真会让暴戾之心平静,烦躁之心消失,很明显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境界。这种境界,存在一个家庭里,那这家庭就和睦;能推行到整个国家,那这国家必定和平。上面的长官乃至于王侯将相,权力愈大,愈易鼓舞大众。如此一来,又哪能不让全天下的子弟都做孝悌之人呢?所以说:“一家人能推行仁道,整个国家就能推行仁政。”又说:“尧舜能以仁道引导天下,所以百姓都很乐意跟随他。”关键之处就在于此。
天下风气败坏时,大凡在为人子为人弟时就先把底子做坏了;人品心术败坏时,也是从为人子为人弟时就先把底子做坏了。所以只要稍有违逆,就忍耐不住而发怒;只要稍有一点才气,便收敛不住而嚣张。所以一旦长大成人,就会现出无礼行为,甚至难以制止。自古以来,从小就教子弟洒扫应对,在长辈旁奉事礼敬,都是要消除后辈的霸心傲气,使他通过鞭策而深入内心最微处进行改进。
又如帝王或贵族之子,在一起读书依年龄为序,行动上显露谦德的礼仪。告诉他:“在君王前要有礼貌,在父亲前要有礼貌,在长上前要有礼貌。”这是什么意思呢?国家不怕人没有才干,只怕人失去真心;不怕做不了君、亲、师,只怕做不好孝子贤孙。能以人子之道来当国君,那么全国之人都是可侍奉可怜惜的对象;能以为人弟之道来当国君,那么全国到处都是农夫耕地礼让,行人走路礼让的情形。
从前舜、禹有了天下,天下人都歌颂称赞他们,各地诉讼断案都来朝廷拜见,气势是多么显赫!但是舜帝不居功,自以为不过是有虞这个地方的穷人罢了。井田米仓都还在,只不见运载粮食,水灾造成了荒年,使百姓在田中哭泣,正怨恨不知向何处控诉,禹一出来就天下大治了。但夏禹却不居功,自认为不过是羽山罪人鲧的儿子罢了。父痛犹在,尚未赎罪,而汹涌的洪水依旧惊心动魄,路上遇到罪人,不觉同病相怜而潸然泪下!像禹这样用心,天下才能太平。
到了周朝文王、武王,他们的做法无不如此。他们依然每天三次到内室向父亲王季请安,一切事情都与王季息息相通,而且处处受到父亲耳提面命。所以《中庸》说:“侍奉死者就好像他们还活着,侍奉亡者就好像他们还在。”因为文王、武王不以追求做君王为终极目的,而把尽人子之道作为终极目的。所以,他们就想如何去惠及少数及鳏寡无依之人,如何去讨伐残暴的统治者来慰问受苦的人民。只有这些前人交代未完成的事情,时刻记在他们心中而耿耿于怀。那丹朱也是个聪明人,难道他会没才能吗?然而只是心存一个“傲”字,就已将天下的命根斩断。所以帝王之位,也就非虞舜莫属。
又曰:圣人言孝,皆不是小可的事。《礼记》云:“小孝用力,中孝用劳,大孝不匮。”夫子说舜之大孝,便说德为圣人,大德受命。分明是完天之所生,以天事亲了。
须晓得“亲”是何物?不是一团血肉之亲。我生于亲者是何物?不是一团血肉之我。原是圆陀陀,光亮亮,大家作一块的。亲亦是这个,天地万物,亦是这个。
父母生我一身,便要把身所有者,毕罗而献之父母,方是聚顺。若只去用力用劳,把那个粗形相服事,而一点空灵真骨血、无边宝贝,却抛下不理,可谓孝子乎?我事父母,又要将父母一肢一节,一念一动,下至涕唾几杖,无不尽情承奉,而父母一点空灵真骨血、无边宝贝,却抛下不理,可谓孝子乎?
故才说大孝,便是顺亲养志。“顺亲”者,顺其灵妙之“亲”也,顺其先天未分之“亲”也。其汩没情识中者,伪亲也。“养志”者,养其大公之志也,养其彻地通天“胞民与物”之志也,其躯壳形骸中者,伪志也。
然要顺亲养志,又须诚身守身。守身者,守其明善之身也,守其以达德行达道之身也。不然,则竭力顾养,柔颜侍养,亦伪身也。能认真身,始能认得真亲。故曰:“不诚乎身,不顺乎亲矣。”
曾子之身,与曾元之身,便悬隔了,故所奉诸亲者,亦是不同。今且以舜孝、王祥观之。王祥之孝,至真至恳,不遗纤力,岂不几于舜之“不思不勉”者?若道孝与舜一,则王祥便是尧舜了。若道品地尚悬,心量尚未完满,又难说“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也”。
盖大舜从灵明上认亲,王祥从郛郭上认亲。大舜视瞽瞍便是至神、至圣、至仁、至慈的。其要杀我,要不使我娶之心,都是后来习心,其真心原不乃尔。假饶从其乱命,取快一时,奉承他习心,却把至神、至圣、至仁、至慈的真父母,结断了种子,于心何堪?于性何忍?故百般维持,百般挑动,果现出真父母来。
若王祥卧冰等项,固是天性笃挚,然其所随顺者,情识之父母也。亦缘王祥之身,未造虞舜地位,故所认亦止此。此即是善之不明也。
又说:圣人谈到孝道,都不是件小事。《礼记》说:“小孝奉献气力,中孝建立功劳,大孝无穷无尽。”孔夫子说到舜的大孝,称赞他的德行可为圣人,他的大德可承受上天交付的使命。这已清楚说明完全是天生,以天性来侍奉亲人了。
须知“亲”是什么?它不是指血肉结合的亲人。我从亲人身上生下来是什么东西?不是指这血肉之躯的我。“真我”原本就是圆陀陀、光亮亮,大家在这里面是紧密不可分的。我们所说的“亲”就是这个本性,而天地万物也是这个本性。
父母亲生我这个身体,我就要把全身所有都奉献给父母,才是最完整的孝顺。如果只用体力建立功劳,把那外表的粗体形相服侍好,却把那点空灵真性、无价的宝贝抛下不管,这样可称为孝子吗?我侍奉父母时,又只将他们身上每一处、每个念头、每个举动,下至他们的流涕、吐痰、茶几、拐杖,没有一样不照顾得很好,却把父母那点空灵真性、无价的宝贝抛下不管,这样可称为孝子吗?
因此,刚才说到要尽大孝,就是要顺从双亲的真性长养其心志。所谓“顺亲”,是指顺从那种空灵微妙的“亲”,顺从先天未分时的那个“亲”。而那被埋没在情识当中的,则是伪亲而非真亲。所谓“养志”,是要长养大公无私的心志,长养可以通天彻地“民胞物与”的心志,而躯壳形体中的妄心,则是伪志。
然而要做到“顺亲养志”,还必须诚身守身。所谓“守身”,是守护那明白至善的身体,守护那行大德从而走向大道彼岸的身体。要不然的话,虽然你尽力照顾奉养,和颜悦色侍养,也只是养了伪身罢了。能体认真身,才能认识真亲。所以《中庸》说:“自身不真诚,就不能孝顺父母了。”
曾子的身体和他儿子曾元的身体便显然不同,所以他们所侍奉的双亲当然也不同。现在以舜帝的孝顺和王祥的孝顺来比较观察,王祥的孝顺可说是最真诚最恳切,尽孝不遗余力,难道不和舜帝“不思不勉”行孝几乎相近吗?如果说他的孝顺和舜帝孝顺一样,那王祥就是尧舜了。若是谈到层次,王祥的心量尚未圆满,这又很难说明“尧舜之道,孝悌而已也”的道理。
两相比较,大舜是从灵明的本性上认亲,而王祥则是从外在的躯体上来认亲。大舜看父亲瞽瞍,是看他那具有至神、至圣、至仁、至慈的真心。而父亲要杀我,不让我娶亲的心,那是后来他的心受到污染而形成的恶习,他的真心原来并非如此。假如舜帝顺从父亲错乱的命令,为使父亲得到一时快乐而去满足他的恶习,却把那至神、至圣、至仁、至慈的真父母断根绝种,于心何堪?于性何忍?所以舜才想尽各种办法去维持,想尽各种办法去引导,果然使他的父母的真性显现出来。
像王祥“卧冰求鲤”等孝亲事迹,固然是天性非常诚挚的表现,但他所随顺的对象,只是情识投胎的肉身父母而已。这也是由于王祥本身的修养未达到虞舜的境界,所以他所认识的对象也只能到此为止。这就是对至善本性不明白的缘故。
明乎善,便完全那灵灵活活的,随在出生,自有寸尺。如小杖则受,大杖则走,不告而娶等项,非有成法可寻。自家心灵必如是而始快耳。
自家如是,所以服侍父母者亦如是。故云:“事父母几谏。”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父母原来只有一善心,则尽属吉祥善事。就做微有转念,而此善心,亦隐隐跃跃,未肯澌没向尽,此亦是转凶为吉之几。
事父母者,正从此处“婉转”。“几”未动,挑动他;“几”甫动,接引他;“几”有失,挽回他。是以心斡心,视无形听无声的工课。故不待行事不从,当见志不从时,孝子已费尽心计矣。
惟如是,故能心与之一,而未始有违也。如此而诚,如此而顺,便把亲与我联属一本之真原,团团会在这里。便把天地同根,万物同体之真原,团团会在这里。何“性命”之不周?何“位育”之不行?何天下之事变经权?不在我灵明斡运中?
是谓集百顺以贻之亲。大舜之所以德为圣人,备福尊养者,此也。武周之所以“事死如生,事亡如存”者,亦此也。此个是常存的,常活的,彻于重元,而贯于灵蠢的。故舜同天之命,而凝天之休,以天事亲也。武祀乎其先,而达乎郊庙,以亲事天也。
究竟是一“生”字,自有天地以来,无日不生,亲与我都是一生生相续。完着这个生,便把一世有“生”的物事,都相触相动了,方谓之无忝所生。张子西铭,全是发明此意。
如王祥之孝,不免是个死法,会“不思不勉”矣,而未可谓之“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”也。“得”与“中”,是何物?是那天然活泼的,操无形之规矩,能尽天下之方圆。故云:“规矩,方圆之至也;圣人,人伦之至也。”“从容中道,圣人也。”
然即不会“得”,不会“中”,则亦谓之“思勉”可也。思勉者,意也,识也,性真不和盘捧出,则傍在意识上用事。若动着性谛,虽如舜之号泣怨慕,不可为人,不可为子。这样困勉之极,依然“不思不勉”耳。
吾人既不能生而浑全,与尧舜一般,当思亲所与我是何物?原不是目视耳听的空髑髅,酒囊饭袋的臭东西,何堪将此抵塞糊涂,过了日子,且以此奉其亲也?思及此,一跃跃出,浑身作汗。便不肯把天下第一等,饶与别人做。自家做得一分,便是孝弟尽得一分,到完完全全,修德备福,则舜武为君之孝,与周公为相之孝,孔子素王之孝,莫不殊途同归矣。
真正明白了至善本性,就会随时随地表现出圆融无碍的灵活气质,随便他在哪个家庭出生,自然知道分寸。例如舜小杖就接受,大杖就避开,不告诉父母而娶妻等事,没有一个固定法则可依循。自心一定要这样才会感到快乐。
自己如此,服侍父母也如此。所以《论语》说:“侍奉父母,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,就要委婉地劝阻他们。”所谓“几”,指微动时,是吉兆最先显现的时候。如果父母亲原本就只有一颗善心,那所得果报就全属于吉祥的善事。即便父母稍微有所转念,这一颗善心也在隐隐约约跳动,不会全被埋没,此时也正是转凶为吉的机会。
侍奉父母,正要在此“婉转”处下功夫。“几”未动,就要挑动它;“几”才动,就去接引它;“几”有失误,就要挽回它。这是要用我的心来转变他的心,完全在无形无声的机会上下功夫。所以不必等到父母的行为不依从自己,而是在见到他们心志不依从时,孝子就已费尽心机下功夫了。
惟有这样,才能使己心与父母心一致,从来不会违逆。能如此诚心顺从,就可将亲心和我心,联结在这个真性本源上,团团聚在此地。同时也就把天地同根,万物同体的真性本源,团团聚在此地。能如此,还怕“性命”不会周全吗?还怕“位育”不能实现吗?还怕没有智慧用权变方法处理天下事吗?一切不都在我灵明本性的斡旋运转中吗?
这就叫集结百顺以奉赠至亲。大舜之所以能以盛德成就圣人,具备了足够的福德受人尊敬供养,就是这个原因。周武王之所以能做到“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”,也是这个原因。本性是常存的,常活的,通透万事万物的源头,贯穿于一切众生。所以舜帝的大德合乎上天的使命,而凝聚了上天的美德,他能以天性来侍奉至亲。周武王祭祀祖先,他的盛德能与天地祖先相通,这是他能以至亲本性侍奉上天的缘故。
说到底就是一个“生”字,自有天地以来,没有一天不生,亲与我都是生生相续的。完成这个人生,就要把一世有“生”的物事,整个都接触感动了,如此才算无愧于父母所生。张载先生作《西铭》,全在阐明这个意义。
就像王祥行的孝道,难免只是不灵活的方法,他只能做到“不思不勉”,却无法进一步达到“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”的境界。那“得”与“中”又是什么东西呢?那是一种天然活泼的东西,它可操纵无形的规矩,能全部衡量天下的方圆。所以说:“圆规和曲尺是方圆的标准,圣人是做人的标准。”“自然而然地符合中道的原则,这样的人是圣人。”
然而,不会“得”,也不会“中”,那么也可称他作“思勉”。这种“思勉”,是意识上的事,真性不能和盘托出,就依靠在意识上行事。如果触动了真谛,即使如舜帝那样对天号泣,怨恨自己看不到亲人而思慕,觉得自己不能成为圣人,不能尽人子之孝,这样困勉到了极点,也依然“不思不勉”(从本性而动的孝顺,不管遭遇什么困难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孝心,而且不须任何思考、任何勉强就会继续去行孝——译者注)。
我们既然不能像尧舜一样,生下来就能使真性全然显露,也应当想想,双亲生下的我是什么?本来就不是只有目能视、耳能听的空骨架,也不是酒囊饭袋的臭东西,我们何能忍心认此臭皮囊就是自己,使自己迷糊度日,而且还以此来侍奉双亲呢?想到此地,自己的灵性应当一跃而出,此身吓得满身大汗。这样就不会把天下第一等善事(回复真性——译者注)让给别人去做。自己能尽力做一分,就是孝弟能尽一分,完完全全做到福德齐修,那就和舜帝、武王当君王的孝道,和周公当宰相的孝道,和孔子当素王的孝道,都殊途同归了。又曰:天下那有不孝的人。虽有不孝的人,而称之孝则喜,称之不孝则怒且愧。且人前矜名饰节,未敢如私居之放纵。是亦其良知不汩没处。充此良知,便是大孝根苗。只是习心习气,不能自化,所以依旧不孝也。剖得明白,则父识所以教子,子识所以自克。譬如攻贼,知贼所在,平定有期矣。
又说:天下哪有真正不孝的人。即使有不孝的人,如果称赞他孝顺,他也会很欢喜,如果说他不孝,他就会生气并且惭愧。在别人面前,也只会夸耀自己的名声,粉饰自己的节操,不敢像私下里那样放纵。这也是他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。因此只要扩充这个良知,便是大孝生起的根苗。只是那心被污染的习气不能自己化解,所以依旧是不孝。果能将此理分析清楚,父亲便知道如何教导子女,子女便知道如何克制习气。就像攻贼一样,已知贼窟所在,则平定贼患指日可待。
又曰:小不孝之所以习成者有四。
一曰骄宠。为父母怜悯过甚,常顺适他性子,骤而拂之,则便不堪。常让他便宜,任他佚豫,令之执劳奉养,则便不习。人前出言,稍有过失,父不忍唐突其子,而子乃敢唐突于父。文行艺能,父誉子,惟恐不在我上,而子必欲父之出我下。积此骄纵,他人处展不出手,独父母处展得出手。遂真谓老成人无闻知矣。
二曰习惯。语言粗率惯,便敢冲突;动作简易惯,便敢放恣;父母分甘绝少惯,遂不复忆其甘旨;父母扶病任苦惯,遂不复问其痛养。
三曰乐纵。见同辈不胜意气,对双老而味薄。入私室千般趣态,上高堂而机窒。甚且明以父子兄弟为俗物,不乐相对。则岂有孝弟之念由中而出耶?
四曰忘恩记怨。夫恩习久愈忘,怨习久愈积。人情然也。故一饭见德,习久则餍嗛起。一施感恩,常济则多寡生。一迎面见亲,累日则猜嫌重。况父母兄弟,生而习之,以亲爱为固常,且有忧我而获拂者矣。以训迪为聱耳,且有誉我而被厌者矣。以任劳庇护,极念经营为平等,且有强预我事而怒耽者矣。眼前大恩,恬然罔识,况能推及胎养之劳,襁哺之苦,弱质惊魂之痛者哉?故人情有至颠倒,至古怪,而不自觉者。子之于父母是也,不以恩获怨者鲜矣。
此数者,皆人之习情。然亦未尝无真性,但积久不知其误耳。是宜急急唤醒,早早克治,时时思量。勿谓亲心之慈,我可自恕;勿谓世道之薄,我犹胜人。小不孝之积渐,即为大不孝,可不惧乎!
又说:养成小不孝的原因有四种。
第一是骄宠。父母过度怜悯宠爱孩子,经常随顺适应他的个性,突然不顺他意,他便不堪忍受。经常让他随心所欲,听任他过着安逸享乐的日子,如果教他操劳家务奉养父母,他便不习惯了。在别人面前说话,孩子稍有过失,父亲不忍心让孩子出丑,而孩子竟敢冒犯父亲。文艺才能方面,父亲赞誉孩子,惟恐不在自己之上,而孩子却总希望父亲的成就在我之下。积下这些骄纵习气,在别人面前无法展现,惟独在父母面前可以展现出来。于是就以为老成之人没有见识。
第二是习惯。孩子语言粗鲁惯了,便敢冲撞父母;动作随便惯了,便敢放肆,任意妄为;父母平时分给过多的美食而惟恐太少惯了,孩子就不记得父母把美食留给他吃的恩德;父母受苦惯了,平时抱病还任劳任怨操劳,孩子就不再关心父母的疾苦。
第三是乐纵。孩子见到同辈就热情,面对父母却很冷淡。进入自己房间就露出千般趣态,面对双亲就像讲不出话来。甚至明白表示,父子兄弟俗不可耐,不喜欢和他们见面。于是他怎么会衷心生起孝悌的念头呢?
第四是忘恩记怨。受恩习惯了,愈久就容易忘记,但心中常起怨恨,久了会愈积愈深。这是人之常情。所以招待他人吃一餐饭,别人容易记恩;若是习惯了,天天吃饱反而怨恨。偶而接受他人一次的布施会感恩;若常受他人接济,则贪多嫌寡的心就会生出来。偶而一次的见面,令人倍感亲切;多日经常的相处,则互相猜疑越来越严重。更何况父母兄弟自出生后,相聚一起已很习惯,认为相亲相爱本来平常,有时关心我反而受我排斥。认为父母的教诲开导刺耳,有时赞誉我反而被我厌弃。认为父母极尽劳苦庇护我,尽力赚钱养育我,是很平常的事,有时会因父母太过强力干预我的事而发怒。对于眼前大恩大德满不在乎,好像没看见似的,还能推及怀胎十月的养育辛劳,婴儿时期的哺乳劳苦,以及为了照顾我这病弱的身体而时时担惊受怕的痛苦吗?所以,人情世故非常颠倒古怪,自己却不自觉。像孩子对于父母往往都有这些情形,所 以不以恩而获怨的父母就很少了。
以上所说几种现象,都是人之常情。然而这不是说,人类就已没有真性良心,只因积习太久,不知这是错误罢了。所以应当急急唤醒,早早克治,时时思量。不要以为父母心中仁慈,就可自我宽恕;不要以为现在世风日下,我还比别人强,就可随波逐流。小不孝慢慢积累,就会变成大不孝,难道不应引以为惧吗!
又曰:大不孝之所以习成者有四。
一曰私财。财入我手,便为我有。而在父母手者,又谓我得有之也。财足则忘亲,财乏则觊亲,求财不得则怨亲。亲不能自养,而寄食我财,则又怨亲。甚且以单父只子,而因财相夷者有矣;少长互推,而弃亲不养者有矣。不知身谁之身?财谁之财?我不带一财来,而襁哺无缺,以至今日,谁为者乎?乃多营几文财,便欲与我亲较算也。
二曰恋妻子。妻子习狎,而父母严重也。有美味钱财,欲以娱妻宠子;有佳会良辰,欲以拥妻抱子。而悦亲之念遂微也。不思子为我子,而我为谁子?亲子我而我不顾,则我亦何赖有子哉?夫妻和好,固是一家乐事,然当呱呱待哺,便溺未分时,岂解恋妻?岂妻能顾复得我生活耶?父母看子成人,得有室家,不胜终身之喜,乃有妇而亲反不得有子耶!
三曰嫖荡。欲火正炽,客诱如狂,有倚庐伤心者,不解也。家业浪费,妇姑勃溪,有激聒诮让者,不辨也。怀子不寐,风雨凄永夜之魂;垂白无欢,菽水冷半生之奉。吁嗟!狂兴几何?忍令有此?
四曰争妒。天地之大也,人犹有憾。父母之于众子也,情岂无偏?乃攘臂争分,侧目夺宠。或兄弟而觭觤不平,或姐妹而计较纤悉。护短争长,分曹伐异。相谗蛊而家道暌,积瞋喜而孝情薄矣。
此四者,亦人之常情,恐孝子不免,而流遂至于大不孝。吁!可惕哉!
又说:养成大不孝的原因也有四种。
第一是私财。钱财入我手,便为我所有。而在父母手中的钱财,又说我也可以得到。自己钱财足够时,就忘记父母;而钱财不够时,则贪想父母之财,求财不得就怨父母。父母年老不能自养而须依靠孩子时,又怨恨父母。甚至单身父亲与独子因钱财而相杀,这些事情时有发生;兄弟互相推诿而抛弃父母,这些事情也时有出现。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体是谁生的?自己钱财是谁给的?我出生时,未曾带一分钱来到世间,从婴孩哺育到现在,生活都没缺乏,到今天才成人,这是谁给的?而今竟然因为能赚几个钱便要和父母计较。
第二是恋妻子。与妻儿在一起,就习惯表现亲密;和父母在一起,就表现非常严肃。有了美味饮食与钱财,就想要取悦妻子,宠爱孩子;遇到良辰吉日或美好聚会,就只想着拥妻抱子在一起。而取悦父母的念头却愈来愈微弱。从不好好想想,孩子是我的儿子,而我又是谁的儿子?亲人抚养我长大,而我却不照顾他们,那我还能依赖孩子将来照顾我吗?夫妻和谐恩爱,固然是一家乐事,然而当我呱呱待哺,屎尿都分不清时,怎会知道爱恋妻子?而妻子在那时又怎能照顾养育我呢?父母看见儿子长大娶妻成家,不胜庆幸儿子终身之喜,怎知有了媳妇却反而失去儿子呢!
第三是嫖荡。心中的欲火正在炽盛,加上对方疯狂地诱惑,这时就算家中有倚门伤心的人,他也不能理解。家业因此耗费,婆媳为此而争吵,互相唠叨责怪对方,他也不能分辨是非。妻子抱着小孩彻夜难眠,屋外风雨凄凄也为长夜难眠之人落泪;双亲鬓发已白,膝下无子尽孝承欢,甚至连后半辈子微薄的物质供养也因儿子的嫖荡而发生危机。唉!邪淫的疯狂能维持多久?怎忍心使自己最亲爱的人伤心到这个地步!
第四是争妒。天地范围那么广大,人总是有遗憾的。父母对子女付出的亲情岂有不偏私的道理?于是就有子女不服而互相争宠,或是兄弟意见不合,或是姊妹斤斤计较。袒护己短,争权夺利,拉帮结派,党同伐异。相互谗言蛊惑,使得家庭渐渐分裂。心中累积了喜怒爱恨的情绪,孝顺的真情就渐渐淡薄了。
这四种状况乃是人之常情,恐怕连孝子也难避免,任其发展往往会变成大不孝。唉!真需要让人警惕啊!
又曰:有似孝而非孝者。父有过,当几谏;有愆,当克盖。若但知顺亲于情,而不知顺亲于理,或任其偏僻,而致戾于一家;或听其恣睢,而取憎于乡里;或护其阴私,而得罪于天地。此成亲之恶者,乌得为孝?
有自谓孝,而实非孝者。能服劳,能奉养,而有德色。在小姓人家,止此一室,父子朝夕团圆,即有言语之伤,寻即消释,反得真率尽情。乃有士人知书者,其于父,或嫌其老而称逸以安置之,或惮其腐而托故以违离之,或见其卑而借理以衡压之。遂致日远日疏,相对话少,意色冷淡,尊而不亲。更有一种好游者,舍堂上之乐,结朋友之欢,异乡远省,累月穷年,觊人膏润。名曰为贫为养,实则畜子奉妻,乌得为孝?
又有人见为孝,而神见非孝者。生亦尽养,事亦承欢;而备物鲜情,绝无真乐。及死亡之日,衾棺尽美,哭踊随常,亦无真哀。至觅地安葬,竭力费财,又为子孙谋荫,非为父母求安。此神目视之甚明者也。
又有一时称孝,而不能高千古,即能千古传孝,而不能满一心者。其人于前弊,一无所犯;于孝行,无一不周。而未闻大道,修身尽性之事,尚有缺陷,总是堕落遣体,莫报亲恩。故德为圣人,孝斯称大,为人子者,急宜自省!
又说:有些人好像很孝顺,其实不孝顺。父亲有过失,应当多次劝谏;他有罪,应当尽力掩盖。如果只知在人情上顺从双亲,而不知在理智上顺从,任由双亲做不公正的事,致使暴戾之气存于家中;或听任他放纵凶恶,而让同乡人憎恨;或暗护他偷偷干的不可告人的事,最后得罪于天地。这些都造成双亲造恶,怎么可称为孝顺?
有人自以为孝顺,实际上不是。能为双亲效劳,能奉养双亲,就自以为孝顺而脸上洋洋自得。而在小户人家,只有一室,父子早晚都相聚,即使偶有言语上的伤害,也会很快消除,反而能够纯真坦率而显出实情。然而有些知书达礼的读书人,对父亲,有时嫌他太老就另外安置,说让他一个人过得安逸;有时怕他太迂腐,就假托其他原因让他住远一点;有时看他太卑贱,就假借理由蛮横压制他。于是导致一天比一天疏远,见面时几乎无话可说,表情也很冷淡,只是表面尊重,却没一点亲情。更有一种喜欢四处游乐之人,舍双亲之聚,结朋友之欢,远走他乡异省,经年累月,贪想他人恩泽。名义上是为济贫或奉养双亲,其实是养活妻儿,怎么可称为孝顺?
又有些人,别人看他是孝顺,但神明看他却不孝顺。双亲在世时,也能尽力奉养,侍奉也能使双亲高兴;但只物质上充足,却没真情,也无一点真乐。到双亲死时,入殓的衣服棺木尽其华美,出殡仪式中,也和常人一样顿足拍胸而哭,但无真正哀情。至于寻地安葬,也能竭力花钱,目的只为子孙谋福祉而寻觅风水宝地,并非为父母遗体求安宁。这种情形在神明眼中看得非常清楚。
又有些人当时被称孝顺,但不能千古流芳,即使能千古流传,心性也不能达到圆满。这种人对前面所说弊端都未违犯,对孝行也都能做到。只是未闻大道,修身圆满真性之事还有缺陷,总是堕落贻害自身,以致无法报答亲恩。所以,修成圣人之德,这种孝才称为大孝,因此为人子女,应当急速自我反省!
又曰:老年之取厌于子孙者,亦有数种:
一曰迂阔。衣冠礼数,不合时宜。当思斑白何以常在?到有古趣,令人爱惜。
二曰惜财。勰勰持筹,禁子孙滥用。当思为谁艰苦?日所吃用者,是谁所留?
三曰尪弱。起止不便,扶持维艰。当思欲报劬劳,养儿待老,正在此时。
四曰昏耄。言语牵缠,重听蹇涩。当思己生之初,无知无言,谁为欢弄?
五曰爱怜。内外少子,推食让服,偏护太甚。当思爱及僮仆,尚应体心,何况同气?
倘于此处起一厌心,入不孝而不自知,急宜回省!
又说:老年人会被子孙讨厌,也有几种原因。
第一是迂腐而不切合实际。父母穿戴及礼数不合时宜。子孙应当思考:斑白双亲哪能常在?他们自有古雅的情趣,也使人爱惜。
第二是爱惜钱财。父母将钱财统筹管理,禁止子孙滥用。子孙应当思考:老人到底为谁节俭,到底为谁受苦?自己每天所吃所用,到底是谁所留下的?
第三是体弱多病。父母走路站立不稳,有扶持都觉得艰难。子孙应当思考:这时正好报答父母辛勤养育之恩,养儿以待老有所靠,正在此时。
第四是衰老糊涂。父母说话唠叨,颠三倒四难以明白,听觉不灵敏,反应迟钝。子孙应当思考:自己出生时,不懂事不会说话,是谁陪我欢度童年?
第五是偏爱家里最年少的。父母看见内室外戚最年少的,就把吃着的食物让给他们吃,把穿着的衣服让给他们穿,偏爱得很厉害。子孙应当思考:爱护僮仆都应体贴入心,何况有血统关系的小辈呢?
如果为这些原因,对长辈起一种厌弃念头,就会不知不觉使自己进入不孝行列,所以应要赶紧反省!
又曰:又有前后之间,嫡庶之际,父母或有偏向,而为子者亦易生嫌怨。此当委心付之,期于必得欢心而后已。
宋韩魏公云:“父慈而子孝,此常事不足道。独父母不慈,而子不失孝,此古今所以称大舜也。”
大略销化最急。处此者,直须渣滓全融,不存一毫火性。比平常为子者,逊志承欢,倍加谨慎。有仁心之亲,自然转而怜我。
若其无仁心者,感之不能,况可触之?亦惟自尽子道,以无陷于忤逆斯已耳。若一意见亲不是,火性填胸,消遣不能,摆脱不下,必将有遏抑不住之时。微根不除,遂至横决。吾恐其时,责亲者轻,而为子之罪,莫可逭也。
又说:子女又有出生前后、嫡庶差别,父母难免会有所偏爱,子女易生嫌恶怨恨。此时应当倾心顺承,期望得父母欢心而后已。
宋朝的魏国公韩琦说:“父亲对儿女仁慈,而儿女又能孝顺,此事很平常,不必拿来说。只有在父母不仁慈时,而子女又能不失孝道,这就是从古至今大家称赞大舜的原因。”
大略来说,要将心中所积嫌怨全部化解最为要紧。如果处在此时,必须将积在心中的残渣全部消除融化,不能存有一丝一毫火气。要比平常人子女更加虚心谦让,侍奉父母,博取欢心,加倍谨慎。那么具有仁慈之心的双亲自会回心转意怜爱我。
假如是没有仁慈心的双亲,这些孝顺举动都不能感动他们,怎么还能去触怒他们呢?这时惟有尽到孝道,莫将自己陷入忤逆双亲的罪名罢了。如果只一心一意看双亲的不是,就会让火气充满心胸而无法消除,摆脱不了,必定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。在火气微小时不根除,最后必会做出超越常规的举动。我想,恐怕到那时候,他人责备双亲会轻微,而为人子女的罪恐怕难逃严厉的指责。又曰:岂惟怨怒不可使有宿物,即要父母兄弟从天理上行。要父母兄弟爱我亲我,此是好意,亦不可肚肠太急,着手太重。太重,则执而不转矣。
又说:岂只怨恨怒气不可积存心中,还要引导父母兄弟走向真理彼岸。要让他们爱护亲近我,这是好意,但也不可太过心急,做法不可太过分。如果太过分,反会顽固不化,执于一端,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。
又曰:又有四等父母,待孝尤切。而不孝之罪,特甚他人焉。一曰老,二曰病,三曰鳏寡,四曰贫乏。
父母当少壮时,食息起居,犹能自理。至龙钟鹄立,扶杖易仆。寒夜苦寂,铁骨难挨。又如偏风久病,坐卧不适,遗溲丛秽,席荐可憎。子所难奉惟此时,亲所赖子亦惟此时。
又如老境失耦,寒暖谁问?形影相对,心话莫提。丈夫犹自可,嫠妇可奈何?就使儿孙满前,耦者耦,稚者稚,人人鼾睡去,个个乐事归。漏声长处不堪闻,枕边泪湿与谁语?
有孝儿孙,颇能顾养,犹将冷意,暂托热肠。不幸而母我者乘惯撒泼,姑我者横面阻绝;只护半点骨血,空博一生凄楚。
又有抚字财匮,婚娶力竭。健少年,经营肥暖;老穷人,搔首踌躇。望一味以垂涎,丐三餐而忍气。夜爨晨炊,犹骂闲食;纺绩抱孙,尚咒速死。
此数等父母,怨气尤足动天。为子孙者,行孝益当倍于常儿;劝化者,亦于斯为吃紧也。
又说:还有四种不同情况的父母,他们更期待儿女孝顺。如果于此而有不孝情形,罪过比其他不孝的人更严重。第一是年纪大,第二是生病,第三是年老无妻或无夫,第四是贫穷匮乏。
父母年轻力壮时,饮食起居能自理。到年老体衰行动不便,连拄着拐杖走路都容易摔倒。在严寒夜晚痛苦寂寞,身骨僵硬难以忍受。又如中风久病时,不论坐卧都不舒服,大小便失禁时,众多尿屎秽物染脏整个席子,让人看到很恶心。然为人儿女最需要侍奉双亲就在此时,而双亲倚赖儿女帮助也在此时。
又如年老失去配偶,那谁来嘘寒问暖?形影孤单,相对无人,心中有话向谁说呢?当丈夫的还能忍受,但寡妇却怎么办?即使儿孙满堂,有配偶的照顾配偶,有小孩的照顾小孩,人人各自熟睡去,个个都只管自己高兴。屋上滴漏,水声长时陪伴,天天就听这滴漏难以度日,泪水滴湿了枕头,又能对谁诉说呢?
有些孝顺儿孙,还能尽到赡养责任,父母还可使自己孤寂的心情暂时寄托在儿女的热情照顾上。如果不幸,儿子对养育自己的母亲习惯于撒野无礼,媳妇处处蛮横阻挠。那么,父母保护这点骨肉之亲,却只换来一生凄凉痛楚。
又有抚育子女而致贫困,为儿女婚嫁费尽心血。儿女年轻力壮赚钱后吃好的穿暖的,年老穷困的父母却为衣食发愁,徘徊往返,不知所措。看着儿女家的山珍海味只能流着口水,像乞丐般地忍气吞声求得儿女施舍三餐粗茶淡饭。早晚为儿女做饭烧菜,还被骂“吃闲饭”;为儿女又是织布又是带小孩,还被诅咒“不快死”。
这些父母的怨气,最足以惊动上天。所以,为子孙的人更应当比常人加倍照顾他们;劝化尽孝,在此处更要仔细认真。
陈成卿《劝戒全书》中,又增一等云:
世有婢妾而为生母者,同是一般女子,生于贫贱之家,落在富贵之手,共衾同枕之夕少,孤眠独宿之夜多。有造化者,遇着贤惠主妇,或者半晴半雨,尚可勉强度日。若逢妒悍之性,终日恶声相加,百般凌辱,少辩一语,便骂犯分无礼,略诉半句,便恨枕边教唆。
更遇不孝媳妇,不孝子女,不思为父翁矜惜,一味向母姑搬挑,下人复从而和之。风波起于平地,霹雳降自青天。
又不幸主人情薄,冷暖不知,疾痛弗恤。闺中泪湿青衫,门外欢呼畅饮。甚有溺爱新宠,厌弃旧情,薄命自怜,几番寻死,真可悼痛!
偶尔得胎,多方掩饰,掩饰不过,受尽惭愤。坐草临盆,谁来看护。幸而得子,妒忌不容。加意小心,动云恃子放肆。子有疾病,剜肉医疮,甘受冻饿。
经云:“十月怀胎娘辛苦,三年怀抱母心勤。”若身为婢妾,勤苦更十倍寻常也。到得长大成人,享有妻子,享有田房,全不想今日受用,都从我母血枯骨瘠、泪干肠断中来。
言念及此,能不酸鼻?为子者,常当想此,发愤立志,誓图一日显扬,以酬万苦千辛。居恒侍奉。须念母氏劳苦,风烛可忧,早早奉养。若不尽心竭力,比寻常不孝子,更为大逆不道,定当急受天诛矣。
陈成卿在《劝戒全书》中,不孝又增一等,是这样说的:
世上有婢妾与主人生子而成为母亲的,这种人和其他女人同是女人,由于出身于贫贱家庭,流落在富贵人家手中,和主人同床共枕的时间少,而孤独一人睡觉的夜晚多。如果有福分的,还能遇到贤惠的女主人,在时好时坏的环境中,还可勉强过日子。若是遇上嫉妒成性的悍妇,整天恶言叫骂,百般凌辱,只要稍加辩驳一语,就被骂越分无礼,若是稍微诉说半句,就被恼恨吹枕头风。
更不幸是,遇到不孝的子女或媳妇,不想替父亲怜惜婢妾,一味向母亲或婆婆拨弄是非,佣人又在旁边附和。就这样的无事生非,平地起风波,晴天响炸雷。
又不幸遇到主人薄情,不知嘘寒问暖,有病痛时也不加体恤。闺中独自哭泣泪湿衣襟,主人却在外头依旧畅饮欢笑。甚至宠爱新欢,厌恶旧人,此时也只有自叹命薄,屡次寻死,真让人悲伤哀痛。
如果怀孕,还要多方掩饰。万一掩饰不过,被人发现,尝尽羞愧愤恨。临产分娩,又有谁来看护呢?幸运生个男孩,又受到嫉妒排挤。言行举止要特别小心,否则动辄被说成依靠儿子放肆。儿子生病了无钱医治,还得割肉来医疗疮痛,自己却甘愿受冻挨饿。
经典上说:“十月怀胎娘辛苦,三年怀抱母心勤。”如果身为婢妾,生了孩子要照顾,辛苦更是十倍于常人。等到小孩长大后,娶妻生子享受幸福,有田宅过着小康生活,却全然不想今日能如此受用,都是从母亲辛辛苦苦、竭尽心血、劳尽体力、流尽眼泪、断肠痛苦中得来。
说到此地,能不让人鼻酸吗?为人子女应当经常想到这种情况,发愤立志向上,誓必图强以使自己显亲扬名,来酬报母亲的千辛万苦。要在家里天天用心侍奉母亲。须体念母亲劳苦一生,已经风烛残年,因忧虑她来日不多,更要早日尽到奉养责任。如果不尽心尽力,比平常不孝子更是大逆不道,必会很快遭受天谴了。
孝道何尽?及时为贵。毋使亲年日短,而悔吾之心未尽;毋使子力日裕,而伤吾亲之不逮。父母待子能养,大约五六十岁矣。譬如持短烛而行长路,奔趋投店,尚恐不及,况敢逍遥中路哉?为人子者,拥妻抱子,饱食安眠,岂知堂上发白眼暗之老人,又复删除一日耶?
妻子之年方少,享用之日正长。而生身父母,桑榆已逼,逝川不停,万一蹉跌,涓尘难报,上天下地,寻觅无门。徒叹风木以悲怀,对鸡豚而陨涕。不且遗一生永恨乎?故每日间,常想父母,罔极恩深,我不能常有父母,则孝心自然感发。
昔有悼亡者曰:“嬛嬛不孝躯,寸寸慈亲血。乌鸟正多情,百年空泪竭。”悲哉此言也!幸未及此,速宜孝养。
如何尽孝道呢?及时行孝最可贵。不要到父母在世的日子越来越短时,才悔恨我心还未尽孝道;不要到自己能力日益充足时,才感伤到父母已等不到了。父母等到儿女能奉养时,大概都已五六十岁。好比点着短小烛火,要走长路投奔旅店,赶时间都来不及,怎敢途中逍遥不前呢?身为人子,却只顾拥抱妻子儿女,只顾饱食安眠,哪知堂上发白视弱的年迈双亲,在世上的日子又少了一天?
妻儿年纪还轻,享福时间方长。然而,我们的生身父母,如夕阳余光不多,如流水日去不停,万一有点闪失,怎能报答父母大恩于万一?到那时上天无路,下地无门,到哪里找父母?面对萧瑟秋风吹落树叶,只能空有一腔悲心;面对眼前佳肴美食,想到亲人不在也只能徒然流泪。到时不是留下一生的遗憾吗?所以每天都要经常想父母养育之恩无穷深广,而我不可能永远拥有父母,那孝心自然就会感应而生。
从前有位悼念亡亲的人说:“父母生下我那么美好的身躯,却不能尽孝道,而且这身体又是双亲慈爱的血泪养育的。乌鸦尚且有感情,小鸟长大后都会衔食哺其母,自己的双亲却已不在人世,只留下百年悲叹,流更多的泪水又有何用呢?”这些话听来让人深感悲切!我们很幸运,双亲还健在,还没到这个地步,就应当赶紧尽到孝养的责任。
宋司马温公曰:“某事亲无以逾于人,能不欺而已,其事君亦然。”
宋朝的温国公司马光曾说:“我事奉双亲,并没有超过别人,只是能不欺骗父母而已,事奉君王也是如此。”
孝之大纲有四:立德,承家,保身,养志。其间遇有不齐,才有各异,要在随分随力,尽所当尽。实有一段至诚之意,行乎其中,终其身至于瞑目,无毫发之遗憾。其于孝也庶几矣!
尽孝的大纲有四个方面:一是树立道德,二是继承家业,三是保养身体,四是善养志气。这其中每个人的际遇不一,才能各异,主要在根据实际情况尽到自己的本分和能力,尽到力所能及的责任。确实要有至诚之心流露在其中,直到此生终了眼闭为止,心中没丝毫遗憾。这样的话,也差不多可说已尽孝了!
罗氏云:“孝子事亲,不可使吾亲有冷淡心,不可使吾亲生烦恼心,不可使吾亲有惊怖心,不可使吾亲生愁闷心,不可使吾亲有难言心,不可使吾亲有愧恨心。”
罗先生说:“孝子事奉双亲,不可使亲人有冷淡心,不可使亲人生烦恼心,不可使亲人有惊怖心,不可使亲人生愁闷心,不可使亲人有难言心,不可使父母有愧恨心。”
于铁樵曰:“人子全要仰体父母望子之心。人间名利,虽非可以必得。然读书者刻苦埋头,务农者努力胼胝,贸易者尽心营运,置其身于可富可贵之地。使父母意中,常作一做封翁、做财主妄想。亦是养志之一诀。为人子而使父母无想之可妄,则其心痛矣!”
于铁樵先生说:“身为人子,要全心全意体谅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。人间的名利,虽然并非人人一定可以得到。读书人刻苦埋头苦读,耕田人努力耕作劳动,生意人尽心经营事业,一定要将自己全身精力放在可富可贵的事业上。这样就使父母在心中,常存成为因子孙显贵而受封典的人或成为财主的梦想。这也是养志方法的一种。若是身为人子,让父母连一点梦想和希望都没有,这会使双亲感到很心痛啊!”
温节孝曰:“堂上有白头,子孙之福。一故旧联络;二乡党信服;三子孙禀令,僮仆遵规;四谈说祖宗故事与郡邑先辈典型;五解和少年暴急;六照料琐细。”
温节孝先生说:“家里有老人健在,这是子孙福气。一是可和从前亲友保持联系;二是能使同乡的人信服;三是能使子孙听从长辈命令,僮仆遵守规矩;四是平时高堂能说些老祖宗的故事或地方上前辈典范给我们听;五是能调和少年暴躁脾气;六是能帮助照料家庭琐碎事情。”
王中书《劝孝篇》曰:
世有不孝子,浮生空碌碌。不念父母恩,何殊生枯木?
百骸未成人,十月居母腹。渴饮母之血,饥食母之肉。儿身将欲生,母腹如杀戮。父为母悲辛,妻对夫啼哭。惟恐生产时,身为鬼眷属。
一旦见儿面,一命喜再续。自是慈母心,日夜勤抚鞠。母卧湿簟席,儿眠干裀褥。儿睡正安稳,母不敢伸缩。潜身在臭秽,不暇思沐浴。横簪与倒冠,形容不顾恤。
动步忧坑井,举足畏颠覆。乳哺经三年,汗血计几斛?辛苦千万端,年至十五六。性气渐刚强,行止难拘束。朋友外追游,酒色恣所欲,日暮不归家,倚门至昏旭。儿行千里程,母心千里逐。
一娶得好妻,鱼水情和睦。看母面如土,观妻颜似玉。母若责一言,含怒瞋双目。妻或骂百般,陪笑不为辱。母披旧裙衫,妻着新罗縠。不避人憎嫌,不解人羞恶。
父母或鳏寡,长夜守孤独。健则与一饭,病则与一粥。弃置在空房,犹如客寄宿。将为泉下鬼,命若风前烛。怏怏至无常,孤魂殡山谷。魂灵在幽壤,谁念膺桎梏?
才得父母亡,兄弟分财禄。不识二亲恩,惟言我之福。咸谓此等人,不如禽与畜。慈乌尚反哺,羔羊犹跪足。
劝汝为人子,经书勤诵读。黄香夏扇枕,冬预温衾褥。王祥卧寒冰,孟宗泣枯竹。郭巨尚埋儿,丁兰曾刻木。
如何今时人,不学古风俗。勿以不孝头,枉戴人间屋。勿以不孝身,枉着人衣服。勿以不孝口。枉食人五谷。天地虽广大,不容忤逆族。早早悔前非,莫待天诛戮。
清朝王中书先生写《劝孝篇》说:
世上若有不孝子,一生空虚又庸碌。一点不念父母恩,岂异生下一枯木?
百骨尚未聚成人,十月居住在母腹。口渴就饮母亲血,肚饿就食母亲肉。胎儿将要出生时,母亲如杀极痛苦。父亲在旁心悲痛,妻子对着丈夫哭。惟恐生产出意外,一身两命去鬼府。
一旦看到儿出世,一身两命喜再续。从此儿为心中宝,日夜不停勤抚育。母睡湿漉的竹席,儿睡干净的被褥。小儿睡得正安稳,母怕惊儿不敢动。全身浸在尿屎中,没有闲暇去沐浴。玉簪衣冠都杂乱,形体容貌也不顾。
儿能动步怕坑洞,举足又忧他摔跤。经过三年的哺育,流血流汗多辛苦。一路操劳走过来,儿子到了十五六。脾气渐渐变刚强,行动举止难约束。朋友一邀就出游,酒色放荡纵所欲。从早到晚不回家,母倚大门望子归。儿子在外行千里,母心在家千里追。
等到娶进美娇妻,夫妻渔水情和睦。看到母亲面如土,看到妻子颜如玉。母亲只要骂一句,面带怒容睁双目。面对妻子百般骂,却只陪笑不怕辱。母亲所穿是旧衣,妻子却穿新丝绸。此时不避人憎嫌,不懂做人有羞恶。
父母成为鳏寡人,只有孤独守长夜。父母身体健壮时,就给他吃一碗饭。遇到生病的时候,就给他吃一碗粥。将他弃置空房中,就像寄宿过路客。命尽将为地下鬼,在生就如风前烛。此心不乐无常到,尸骨埋葬在山谷。灵魂飘浮到地府,谁念受刑煎熬苦?
亲人刚刚才过世,兄弟争财忘父母。不念双亲养育恩,只说自己很有福。大家都说这种人,就连禽兽都不如。乌鸦还懂要反哺,小羊吸奶尚跪恩。
劝告身为人子女,多读经典与善书。东汉黄香九岁时,就懂得孝顺父亲,夏天枕前能扇凉,冬天先睡暖棉被。魏晋王祥孝母亲,母病想要吃鲤鱼,不畏寒冷脱光衣,卧在冰上得双鲤。三国东吴有孟宗,为母冬天要吃笋,只身进入竹林中,声声哭求而得笋。汉朝郭巨家极贫,为求专心奉养母,欲将儿子掩埋掉,诚感上天赐黄金。东汉丁兰为尽孝,敬奉已故的亲人,请人雕刻亲遗像,从早到晚勤祭拜。
为何今天现代人,不学古人好风俗。千万勿以不孝头,枉居人间好屋舍。千万勿以不孝身,枉穿人间好衣服。千万勿以不孝口,枉食人间好五谷。天地虽然极广大,绝对不容忤逆族。及时提早改恶习,为己不孝诚忏悔,莫待上天惩罚时,那时求情已太迟。
唐先生《亲恩歌》曰:
我今未说泪先淋,难报爹娘养育恩。自是断肠谈不得,断肠谈与众人听。
惟有怀胎受折磨,百般魔障好难过。莫言产育无凶吉,生死须臾可奈何?肚里如今痛得慌,叫人为我剪衣裳。千生万死多难算,只靠神天作主张。生下儿来血奔心,牙关紧闭眼翻生。直从剪下胞衣后,再过三朝才是人。尿屎时常撒满身,腥臊臭秽不堪闻!却无半点嫌憎意,洗换频番极苦辛!听得娃儿哭一声,翻身就把手来擎。想他岁半周年内,一觉何曾睡得成?大雪纷纷腊月天,偎头偎脸抱儿眠。只因乳是孩儿吃,彻夜开胸在外边。
听得孩儿出痘疮,登时吓得眼翻黄。一从放出标来后,尽日何曾吃米汤?磕个头来上炷香,声声只叫痘娘娘。若还叫得娘娘应,何怕头穿出脑浆?
幸得儿生两岁零,依台傍凳自能行。只愁跌破头和面,挂肚牵肠不放心。生得孩儿性气歪,任他情性使将来。如何父母偏怜爱,还说乖乖这样乖!
儿今头发已披肩,转眼成人在面前。痛杀亲心难割舍,不能常在膝头边。虽然挣得少田园,受怕担辛苦万千。不是为儿还为女,自家吃得几文钱?娘看爹来爹看娘,为何终日脸焦黄?只因儿女将婚嫁,相对愁眉做一房。
寸寸丝丝总是恩,谁能描得半毫真?《蓼莪》纵使能描画,只好依稀六七分!
唐先生写《亲恩歌》说:
我今还没开始说,两眼已先泪淋淋。纵使粉身又碎骨,难报爹娘养育恩。思恩断肠口难开,忍痛说给大家听。
先说怀胎受折磨,魔障煎熬难度过。莫说产育无凶吉,瞬间生死可奈何?肚里如今痛得慌,叫人为我剪衣裳。千生万死实难料,只求老天帮帮忙。生下儿来痛苦多,产后恶血又冲心。牙关紧闭眼翻生,九死一生母恩深。直到剪下胞衣后,再过三天才是人。
尿屎时常撒满身,腥臊恶臭真难闻!母亲却无半点嫌,频频换洗多苦辛!只要听到娃儿哭,赶紧扶抱忙不停。娃在一年半载内,母亲何曾睡得成?大雪纷飞腊月天,依偎娃儿一起眠。就因担心孩吃奶,整夜裸胸在外面。
听到孩儿出天花,心惊肉跳眼翻黄。就从长痘那刻起,整天何曾吃米汤?磕个头来上炷香,声声只叫痘娘娘。若还叫得娘娘应,何怕头穿出脑浆?
孩儿养到两岁整,依台靠凳自己行。怕他不慎跌破头,牵肠挂肚不放心。若是孩儿脾气坏,还要随顺他使性。父母总是偏爱他,还说乖乖你真行!
儿子头发已披肩,转眼已经长成人。不再在家陪双亲,难舍难分父母心。虽然赚钱置田园,担惊受怕多苦辛。若非为了下一代,自己花得多少钱?娘看爹来爹看娘,为何愁眉又苦脸?只因儿女将婚嫁,一室相对共操心。
回想点滴父母恩,谁能写出深厚情?《蓼莪》一诗纵能述,只能隐约六七分!
《孝顺歌》曰:
母氏怀胎十月时,高低踏步恐伤儿。子将此意终身记,正己尊亲两不亏。
医儿作热与颠寒,恨不抠心揠肺肝。父母倘然烦恼处,也须百计去承欢。
怒来吓鬼与惊神,一见孩提满面春。为子也须常若此,对亲莫带半分瞋。
抱儿教语学声音,笑骂爹娘也快心。他日堂前来听训,纵然责杖莫呻吟。
爹娘儿子莫分居,试看刑曹滴血书。更有不堪离异处,一声啼破脱胎初。
兄弟原来本一根,天生枝叶好扶撑。若思割裂分家计,便是推开父母恩。
富贵贫穷在此身,王侯仆隶不相因。劝君穷莫呼亲怨,富贵无忘生我人。
孝道常移夫妇情,劝君独认二亲明。夫死妇亡重嫁娶,那能亲没再投生?
父母原来树木同,那能免得落秋风?劝君尽力生时养,死后悲啼总是空。
七尺躯儿世上存,终天难报二人恩。劝君葬祭勤时节,常到山头扫墓门。
《孝顺歌》说:
母亲怀胎十月间,登高下坡恐伤儿。子女终身记此意,正己尊亲两不亏。
医儿怕热或畏寒,恨不掏心又陶肺。所以父母有烦恼,子女百计悦亲意。
发怒吓鬼又惊神,一见孩儿满面春。子女也该常如此,对亲不可有嗔心。
抱儿教导他说话,笑骂爹娘也快心。来日长大来听训,纵受杖责莫呻吟。
父母儿子勿分居,滴血认亲血凝聚。至亲绝不可离异,啼哭破膜不离母。
兄弟本是同根生,同根枝叶互帮衬。如果只想分家产,等于抛弃父母恩。
富贵贫贱都有命,王侯奴隶有前因。穷时切莫怨叹亲,富贵不忘生我人。
夫妻之爱移亲人,独要认明双亲情。夫死妻亡可再找,哪有亲死再重生。
父母之身如树木,哪能长久不凋零?劝君尽力生时养,死后悲啼总是空。
七尺男儿世上存,一生难报双亲情。劝君葬祭莫有缺,常到山头扫墓门。
金少嵩曰:“按丧礼之坏,至今而极矣。事事非古,而七中婚娶之事,尤属不经。古君子之居丧,食旨不甘,闻乐不乐,居处不安,三年且然。今之忍心害理者,反从七中谋娶。舍苫块而筦簟,易斩衰而锦绣。置父母之丧,而谋夫妻之乐。于礼合乎?于心安乎?子而为此,是谓大不孝。父母令其子为此,是谓教以大不孝。且凶中而行吉事,其夫妇皆不祥也。不知谁为作俑?今日相习成风矣。甚至诗礼之家,或亦有此。诚周孔之罪人也,当痛绝之!”
金少嵩先生说:“从丧礼败坏来看,到今天已到极点了。今人每件事情都不依循古礼,而在双亲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,子女办婚事,更是违反常理。古代君子守丧,吃美味不觉得甜美,听音乐不觉得快乐,住在家里不觉得舒服,三年内都是如此。今天的人竟然忍心伤天害理,反而在亲丧七七中嫁娶。舍弃居丧时睡草席枕土块的古礼,代以丝竹管弦和豪华竹席;舍弃居丧穿的粗麻布衣服,代以色彩精美鲜艳的绫罗绸缎。置父母丧礼于不顾,而只追求夫妻鱼水情欢。这样合乎礼节吗?于心能安吗?为人子女若这样,简直就是大不孝。若父母教子女这样做,就是以大不孝来教子女。而且在凶丧期间行欢乐之事,对夫妻双方都不吉祥。不知谁是始作俑者?至今已相沿成习了。甚至连知书达礼人家也发生这种事情。实在是周公孔子的罪人,这种坏风俗,实应痛切戒除!”
沈龙江曰:“人子事亲,莫大于送终一事。于此而心有不尽,则无复可尽之心矣。奈何以兄弟众多,彼此相诿。因而草草完事,致贻日后之悔。窃以为为长子者,力能独办,便当以为己任,不必更派众子。众子之中,力或可办,亦当以为己任,不必偏累长子。各人尽心,争先致力,才是人子。若有心靠人一分,便是自己心上有一分不能尽处。”
沈龙江先生说:“身为人子事奉双亲,没有比送终这事更重大的了。若连此事都不尽心,那就没什么事情可再尽心了。怎可因为兄弟众多就互相推卸责任。因而将父母丧事草率办完,导致日后后悔不已。我认为为人长子有能力独自办理,就应视为自己责任努力办好,不必再摊派其他弟妹。兄弟姊妹中有能力办理的,也当视为自己责任,不一定偏要连累长子承担。人人各自尽心,争先出力,才不愧为人子女。若存心依靠别人一分,自己孝心便亏欠一分。”
古者丧主哀,而今人则不哀;古者祭主敬,而今人则不敬。二者非礼。而葬之失礼为尤甚,故于此深致意焉。
朱在庵曰:“大夫三月,士踰月,故不葬,则不变服易食。哀亲之未有归也。今人惑于风水之说,有贪求吉地,迁延日久者;有既葬多疑,屡行启掘者。不思古人卜地之义,惟是孝子慈孙重亲遗体,不为风水所侵,不为虫蚁所蚀,不为耕犁所及,他日不为道路,不为城郭沟池,如是足已。岂以亲之骸骨,为子孙福利之具哉?则风水不必贪也。”
又有惑于分房之说,兄弟议多,终年牵制。既择年月日时,又疑山水偏向。则是父母多生一子,反增一日之暴露矣。岂知人之祸福,各有因缘,于山水何与?则分房不必执也。
倘若执迷不悟,一遇利名牵逐,淹滞他乡,年复一年,几无安土之望。或遭水火,又有焚溺之虞。为人子者,独能安然于心乎。
又权厝一事,万不可久。久则雨水侵淋,日气下蒸,未及归土,木已腐矣。仁人孝子亦当切念之。
古时候办理丧事,主要是尽到哀伤,然而今人却不哀伤;古时行祭祀之礼,主要是心存诚敬,然而今人却不诚敬,这两者都不合乎礼仪。而且现今对于下葬更是严重失礼,所以在此特别说明。
朱在庵先生说:“大夫去世三个月,士超过一个月,因故未能下葬,则不能改变居丧时的衣食,这乃是哀伤亲人,尚未有安稳归宿。今人因迷于风水说法,有些为贪求风水吉地,一再拖延下葬时间;有些是下葬之后,又常怀疑风水不佳而多次挖葬。这些人从不思考古人卜地下葬的意义,这只是孝子慈孙重视亲人遗体,不要被风水所侵坏,不要被虫蚁所呑蚀,不要被农犁所伤及,不要日后变成道路,也不要建筑为城池,这些考虑就够了。怎可把双亲骸骨变成祈求子孙福利的工具?所以说风水之事,不必刻意去贪求。”
有些人迷惑于葬地影响各房风水的说法,兄弟间为了各自的吉凶祸福常起争议,长期互相牵制。已选好下葬时间,却又怀疑葬地方位。如此则是父母多生一个孩子,反使自己死后多暴露一天尸骨。他哪知道人的吉凶祸福都各依其前世所造因缘,这和山水又有何关?所以分房风水之说不必执着。
若对此分房风水之说仍执迷不悟,一遇到和自己名利有关,就会开始牵扯争执,导致双亲尸骨久置他乡,年复一年,几乎无入土安葬希望。可能会遭水火之灾,被火焚水淹。身为人子女,难道能安心吗?
又临时置棺待葬一事,万万不可放置太久。过久会被雨水淋湿侵蚀,又被太阳热气薰蒸,还没等到下葬,棺木就已腐烂。所以仁人孝子,对此也应当切实去思考。
古之孝者,如曾子读礼沾襟;闵子一言安母;老莱戏彩娱亲;华宝不冠痛父;伯俞受杖悲泣;王裒攀柏哀号;郭平佣力葬亲;江革行佣供母。各具至性至情,卓然为百世典型。今再列举数事,以告世人,共知观法。
古时候的孝子,例如曾子读到丧礼时,常泪湿衣襟;闵子骞以“母在一子寒,母去三子单”这句话,将后母安顿下来;老莱子七十岁时,还穿彩装娱乐双亲;华宝为了父亲临别说要回来为他加冠,等到七十岁还不加冠不结婚;韩伯俞因受母亲杖责太轻,知道母亲年老体衰而痛哭;王裒因为父亲被杀,只要攀爬柏树就伤心哭泣;郭平因为家贫,只好帮佣赚钱来埋葬亲人遗体;江革逃难途中,为人帮佣来奉养母亲。这些人个个都具有至孝至情,他们的行为品德都非常高超,可作为百世模范。今再列举数例来告知世人,使大家都知道观摩效法。
《化书》曰:
文昌帝君,于周初降生吴会间,事父母至孝。母年六旬,疽发于背。帝为吮疽三日,忽口中充满,吐视之,有膜若绵,脓乳如米,乃疽根也。母遂安。
而以病久羸瘵。医曰:“此痼疾,以人补人,真补其真,庶可平复。”
帝因中夜刳股肉,烹而进之。忽闻空中语曰:“上天以尔纯孝,延母一纪寿。”果愈。
帝年三十六,父母亡,自持畚锸营葬,枕块墓傍。终三年后,洪水暴发,帝斋戒守坟,日夜诵《大洞经》不辍,并严事元始金像,期免水患。及水退,见坟前溪谷,变为高陵,广里许。自是松楸,永无恙矣。
卒后,上帝命主君山。后复生于张氏,事宣王,与尹吉甫为友,即《诗》所谓张仲孝友也。
今士人日奉文昌,而不知帝之得成圣果,全在孝友。故首录之,以示读书君子。
《化书》上说:
文昌帝君于周朝初年出生在吴会,侍奉父母非常孝顺。母亲在六十岁时,背部长出毒疮,帝君以口吸吮三天,忽然口里吸满了脓,吐出一看,外包薄膜像绵,白色脓乳像米粒,原来是毒疮的根被吸出来了。母亲从此安好无恙。
然而因久病所困,母亲身体虚弱。医生说:“这是经久难治愈的病,须用人肉来滋补,以真气来补足真气,病体才能早日康复。”
帝君于是在半夜割下他的大腿肉,烹煮后进献给母亲。某日,帝君忽然听到空中有神明说:“上天被你的真诚孝心所感动,所以延长你母亲寿命十二年。”帝君的母亲果然康复了。
帝君三十六岁时,父母亲都过世了,他自己拿着畚箕铲子挖土埋葬,然后以土块为枕睡在墓旁。守孝三年后,洪水暴发,帝君就沐浴斋戒守坟,日夜不停地诵读《大洞真经》,并恭敬地侍奉元始天尊金像,祈求神明保佑,便墓地免于水患侵扰。等到大水退后,看到坟墓地处溪谷变成高陵,约有一里多宽,从此以后这块墓地永免水患。
帝君过世后,天帝命他当君山主神。后来曾降生在张姓人家中,为周宣王臣子,和尹吉甫为好友,也就是《诗经》中所咏的孝友张仲。
现今很多读书人,每天都敬奉文昌帝君,但不知帝君得成圣果的原因全都在他能尽孝道。所以首先登录本篇,给读书的君子看一看。宋赵居先,父母年九十外,性严急。居先夫妇,侍奉勤谨,孝行克谐[426]。日焚香祈亲安健,百计娱乐,暮景而后已。上帝见其心专意一,七子三壻,俱赐殊科。居先夫妇,俱证仙果。
宋代赵居先,父母年纪九十多多,个性严厉又急躁。而居先夫妇侍奉双亲,勤劳又谨慎,孝行非常圆满。每天焚香祈求双亲平安健康,并想尽办法使双亲高兴,直到父母过世。上帝看到他们夫妇。都能专心一意地克尽孝道,就保佑他们七个儿子三个女婿都高中科举。居先夫妇过世后,都登仙籍证仙果。
太和杨黼,辞亲入蜀,访无际大士。路遇老僧,问何往。
曰:“访无际。”
僧曰:“不如见佛。”
曰:“安在。”
僧曰:“汝但归,见倒屣披某色衣者即是。”
遂回。暮夜叩门,母喜披衣,倒屣出户。即僧所言佛状也,黼惊悟。
自此竭力尽亲,手注孝经数万言。砚滴将干,水忽盈池。人谓孝感焉。
弥勒佛曰:“堂上有佛二尊,恼恨世人不识。不用金彩装成,非是旃檀雕刻。即今现在双亲,就是释迦弥勒。若能诚敬得他,何用别求功德?”
太和杨黼,辞别母亲前往四川拜访无际大师。路上遇到一位老僧问他到哪里去。
杨黼回答说:“去四川拜访无际大士。”
老僧说:“不如去见佛。”
杨黼就问:“佛在哪里呢?”
老僧说:“你只要回家,就会看到一位身披某色衣服倒穿鞋子的人,那人就是佛。”
杨黼于是就马上回家。到家已经很晚,半夜敲门,母亲一听是儿子的声音,高兴得手忙脚乱,披上衣服,鞋子也穿倒了,出来开门。她的这个样子正是老僧所描述佛的样子,杨黼恍然大悟。
从此杨黼竭力孝敬母亲,并亲自注解《孝经》数万字。每当写到砚台墨水快干时,忽然之间水又盈满。大家都说这是杨黼孝心感动天地的结果。
弥勒菩萨说:“家家都有活佛二尊,可恼可恨就是世人视而不见。他不用金彩装饰,也不是用栴檀雕刻而成。即今现在双亲,就是释迦佛、弥勒佛。如果能够诚敬他们,何必去求其他的功德呢?”
冒起宗曰:“六朝高人名士,崇信《孝经》,或以殉葬,或以荐灵。病诵之愈,斗诵之解,火诵之止。其不可思议如是。”
故皇侃日诵孝经二十遍,拟《观音经》。嗟乎!舍现在佛,而乞灵过去佛,违心矣。不念《孝经》,而徒幸福于诸经,神恶之矣。
冒起宗(其介绍见“解题”一章)说:“六朝时的高人名士,很多人崇信《孝经》,有人用它来陪葬,有人用它来超度亡灵。有病之人诵读,可使疾病痊愈;打官司之人诵读,可使讼事化解;若是遭遇火灾,诵读可使火熄灭。它就是这样不可思议。”
所以,皇侃每天诵读《孝经》二十遍,比照《观音经》的诵读法。唉!人们偏要舍弃现前佛,而去求助过去佛,岂不是太违拗佛的本意吗?不肯念诵《孝经》,却想侥幸得福于其他经,神明都厌恶他。
《宝藏经》云:“孝事父母,天主帝释在汝家中;孝养父母,大梵尊天在汝家中;孝敬父母,释迦文佛在汝家中。”故睒摩菩萨,割目救亲,而沉痾愈于一朝。慈心童子,发愿代苦,而火轮消于顷刻。至行动天,真诚感佛,从古皆然,人当笃信。
夫从释教者,自己遵依戒律,刻苦修行,又能导亲斋戒念佛,方合如来教旨,九祖得入天堂。皈于道者亦然。今之俗道俗僧,不能如此,辄曰:“吾出家度亲也。”适自欺耳。
《宝藏经》中说:“能以孝道侍奉父母,天王帝释就在你家中;能以孝道奉养父母,大梵尊天就在你家中;能以孝道尊敬父母,释迦文佛就在你家中。”所以睒摩菩萨能割舍双目来救度双亲,使得父母长久痼疾能一时痊愈。慈心童子能发愿代众生受痛苦,使得熊熊火轮能在瞬间熄灭。极高的品行能感动上天,真诚的慈悲能感动诸佛,自古以来都是如此,我们应该深信不疑。
谈到皈依佛教的人,自己遵守戒律,刻苦修行,又能引导双亲持斋守戒念佛,方才合乎如来教旨,历代祖先才得进入天堂。皈依道教的人,也应如此。而今世俗道士或僧侣,不能知晓这个道理,还常对人说:“我出家是为救度亲人。”这是欺骗自己。
崔沔,有至性,母失明,倾家求医。不脱冠带而奉者,三十年。每遇美景良辰,必扶持宴笑,令母忘其所苦。母卒,毁形吐血,茹素终身。
爱兄姐几于母,慈甥侄甚于子。所得俸,悉以分惠曰:“风木既悲,无由展我孝,思计亲所垂念者,惟此四五人,皆厚待之,庶九泉慰安也。”
后官至中书侍郎,子祐甫,为贤相。
噫!崔公真孝子也,生尽其欢,死养其志。世有身居富贵,而待同胞若路人,薄母舅如闲客。阅此,能无汗颜感化否?
唐代的崔沔天性至孝,母亲双目失明,他十三岁就倾家荡产到处求医治疗。侍奉母亲三十年,非常恭敬小心,连晚上都不脱帽子和外衣。每当遇到良辰美景,他一定扶着老母亲宴乐欢笑,使母亲忘掉失明痛苦。后来母亲过世,崔沔伤心过度,损坏了身体导致吐血,从此终身吃素。
他敬爱兄姐,就跟孝敬母亲一样,对待甥侄,比自己的孩子还要好。所得薪俸都分给亲人,说:“母亲既已去世,我没有办法表达孝心,想她老人家在世时,最挂念哥哥、姐姐、外甥和侄子这四五个人,所以我应好好厚待他们,这样做或许可以安慰母亲在天之灵。”
后来崔沔做官做到中书侍郎,儿子祐甫为贤相。
唉!像崔沔这种人实在是真正的孝子,母亲在世时,能尽力使她欢心,母亲过世后,又能完成她的心愿。然而世上却有身居富贵的人,对待兄弟姊妹,和陌路人一样;对待母亲的兄弟也非常刻薄,就如同对待与己无关的外人一样。这些人看到崔沔的孝心,怎么能不觉得惭愧而受感化吗?
吕升,幼失母,事父百岁翁至孝。年益高,便液不时,升与父同寝,承顺备谨,每夜四五起。遭兵火,负父入山,贼感其孝而全之。父嗜美杏,邻夺之。升为文求神,神即谴邻豪发背,谕以速还孝子杏地乃已。
又郭悰丧父,独母在,常怀“罔极”之叹。三十年不茹荤酒,朝夕虔祷,母寿一百四岁,耳目不衰,饮食益健。
吕升从小失去母亲,一直非常孝顺地侍奉父亲到百岁。父亲年岁很大时,晚上频频便尿,吕升就与父亲同睡,很孝顺很仔细地照顾父亲,每晚起来四五次照顾父亲小便。有一年兵荒马乱,吕升背着父亲逃入山中,在半途中遇到强盗,这些强盗被吕升的
孝行感动而保全了他们。父亲平时很喜欢吃一种滋味香甜的杏子,吕升就在家附近种植许多杏树,但却被邻居强占。吕升无奈,就写了篇疏文禀告神明,向神求助。神明马上谴责邻居蛮横,并让其背部生疮,告诉他说:“你要立刻把强占的杏地还给孝子吕升,背部毒疮才会好。”
又有郭悰(cónɡ)丧父,只有母亲健在,常因父亲早逝无法尽孝而满怀无穷的哀思。为了不再失去母亲,他三十年来从不吃荤饮酒,早晚都为母亲健康虔诚祈祷,母亲年纪到了一百零四岁时,还耳聪目明,没一点衰老的样子,饮食也正常,身体更加健康。
杨乙,行乞养父母,所得食,虽极饥,不敢尝,必先以奉亲。得甘旨,跪进,跳跃起舞,唱山歌以悦之。如是十年,乡人感其孝,与之金,雇为佣,不受。曰:“吾亲乌可一日离也?”亲俱死,乞得棺,脱己衣敛之。虽严寒,赤身弗恤。葬于野,露宿棺傍,日夜哀号。岁时拜献,未尝缺失。
明代杨乙,靠行乞奉养父母,所乞得的食物,虽然自己很饿,也都不敢先尝,必先奉养双亲。如果乞得美食,就跪奉给父母,并在旁边唱歌跳舞助兴,使父母高兴。如此持续十年,乡人为其孝行感动,给他钱雇佣他,他都不肯接受,说:“我的双亲怎可一天离开我呢?”双亲都过世后,杨乙乞得棺木,就脱去自己衣服为双亲入敛。虽在冬天,也光着上身,一点也不在乎。把双亲葬在郊野时,他就露宿在棺旁,夜以继日地号哭。每年祭拜时节,都能供献祭品,未曾有所缺失。
“孝子杨乙”的故事另外有更详细的版本,译者补充如下:
杨乙是江苏武进圩桥人,曾经在同镇的徐老汉家当酒保,挣的钱全部拿回家供养父母。他空闲时间会独自伤心落泪,徐老汉瞧见了,告诫他别这样,他呜咽着答不出话来。一天,他突然要告辞回家,无论怎样留他也留不住。
他说:“父母年岁很大了,说不定哪天死了,我会一辈子遗憾,我不过是想回去让他们高兴高兴罢了。”
回去后,他就去当乞丐,讨到食物,即使自己饿极了,也不敢尝一口,总是先供奉父母。如果要到了酒,就跪着捧给父母,等父母端了杯子,自己才肯站起来。他还时常唱歌跳舞,逗父母高兴。像这样过了十年,他的父母先后去世,他又为父母乞讨棺材,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为他们装裹入殓。那时正是严冬,他光着身子也不顾,把父母埋在野外,自己露宿在坟边,白天夜晚,伤心哭泣。
崇祯六年,徐老汉病重,到了冥府,刚到阎王的殿前,就听见有人向上传话,差役报告:“杨孝子到了。”他一看来人,就是他原来的酒保。这时阎王急忙走下台阶迎接。请杨乙换衣,戴上帽子,系上袍带,请他在上位坐下。
阎王又向杨乙作揖,说:“天帝嘉奖你诚挚的孝心,下达指示,特别任命你作一方之神。”
接着,又献上歌舞,设宴款待他。
那时,徐老汉站在一旁,杨乙看见他,就对阎王说:“这是我的熟人,请你赏赐他生还。”
阎王同意了,对徐老汉说:“你回到人间,要多多劝人行孝道,孝顺一定有好报,杨大人就是最好的证明。”
徐老汉苏醒后,马上派人去探访杨乙的消息,杨乙已经死在他父母坟墓旁了。于是就传扬他的故事,劝导世人多行孝道。
唐李迥秀,性至孝,母少微贱,妻尝詈婢,母触意不悦,即出其妻。或问之。曰:“娶妻欲事姑耳,苟违颜色,何可留?”孝心格天,堂产芝草,中宗旌其门。
唐代李迥秀天性至孝,母亲年轻时出身贫贱,所以他的妻子责骂婢女时,母亲会触景伤情很不快乐,迥秀因此把妻子休了。有人问他为什么把妻子休掉,他说:“我娶妻的目的就是要她事奉母亲,如果妻子不能和颜悦色尽心尽力事奉婆婆,在言行面色上有所违逆,这种媳妇我还能留她在家吗?”迥秀的孝心感动上天,他家厅堂上竟然长出灵芝草,中宗皇帝还特别颁下诏书,表彰他的孝行。
顾熊,家贫处馆,每岁束修悉奉父。父多浪费,馆东怜其贫,并一年修仪[445]送之。曰:“尊公未知,可置田为秋收计。”熊曰:“我岂忍为数石米,易平日孝心!”俱持献其父。生子际明,少年登第。
从前有位顾熊,因为家中贫穷,就到私塾当教师,每年所得酬金全都交给父亲。父亲很浪费,学馆主人怜惜他的贫穷,就把一年酬金合并一次给他。对他说:“您的父亲不知道,您可拿去购田地,为秋天收成作打算。”顾熊说:“我怎忍心为数石米而改变平常对父亲的孝心?”仍旧将全部酬金拿给父亲。顾熊后来生了个儿子叫际明,在年少时就考取功名。
李琼,娶妻有子,即移居母室,夜常十余起。母曰:“汝年来颇衰,当求婢以侍我。”琼曰:“凡母所欲,不亲经手,意如有失。”其母遂不之强,以故家人无敢怠惰。
李琼娶妻生子后,就搬到母亲室内同住,夜里常起床十多次侍奉母亲。母亲说:“你最近身体很衰弱,叫个婢女服侍我就可以了。”李琼说:“凡是母亲需要的,若不经我亲手处理,心中会有所失落。”母亲于是不再勉强他。因为他的勤勉行为,全家没人敢偷懒。
汉上虞曹娥,父盱,为巫祝。五月五日,迎神于江,坠水而死。娥年十四,觅父尸不得,沿江号泣七日夜,跳江中。至五日,负父尸浮江面。上虞尹度尚,以其事奏闻。表为孝女,立祠江边,至今享祀。
东汉时,浙江上虞有个女孩叫曹娥,她父亲曹盱(xū)是庙里的巫祝。五月五日端午节,他到江边迎神,一不小心坠入江中淹死。曹蛾当时才十四岁,遍寻父亲尸体,但没有下落,于是就沿着江边一面找一面号哭,经过七天七夜,最后自己竟然跳入江中。到了第五天,曹蛾背着父亲尸体浮出江面。远近的人看到后都十分震惊,上虞县令度尚将此事奏报朝廷。皇帝因而下诏,表彰曹蛾孝行,并为其在江边建立祠堂,至今仍然享受众人的祭祀礼敬。
译者补充:
孝女曹娥的故事感动了民众,也不断受到各朝各代皇帝的表彰。宋元祐八年宋哲宗敕建高大辉煌的曹娥正殿。大观四年敕封灵孝夫人。政和五年加封昭顺。淳祐六年敕封纯懿夫人,又敕封其父为和应侯,其母为庆善夫人。元至元五年加封慧感夫人。明洪武八年朱元璋命官员赴庙祭奠,诚意伯刘基亲撰诔文。清嘉庆十三年敕封福应夫人。同治五年加封灵感夫人,钦赐“福被曹江”匾额。民国年间,国民党多有军政要人题赠楹联匾额,其中蒋介石先生题匾“人伦之光”现悬庙宇正殿。
曹娥庙始建于151年,1984年浙江省上虞市人民政府拨款,在文物部门主持下,用三年时间将其修葺一番,使这处古老的建筑重新焕发出青春。
宋吴孝妇,夫早亡,无子,事姑至孝。姑老且病目,念吴孤单,欲招一义儿。吴泣告曰:“烈女不事二夫,妇自竭力奉侍!”吴为乡里缉麻络丝,获钱,悉以养姑。或得美食,必怀藏归。
尝炊饭未熟,邻母呼之出。姑谓过熟,将取置盆中。以不能视,误倾秽桶内。吴还舍,不发问,亟往比邻借饭馈姑,汲水涤污饭数过,蒸自食。
一日忽梦两青童驾云来,手执符牒,言天帝召。引入朝谒。帝曰:“汝一村妇,能奉事老姑,勤苦尽心,实是可重。赐钱一千文,得归供膳,从今不须佣作。”命两童送还。见床头果有千钱,嗣后用尽,复有一千,绵绵不穷。
宋代吴孝妇,丈夫早死又没儿女,但她侍奉婆婆非常孝顺。婆婆年老且眼睛有病,想到媳妇孤单一人,就想招一个义子来当她丈夫。吴孝妇就哭着对婆婆说:“自古以来,烈女不事二夫,我自会竭力事奉婆婆,还请婆婆放心!”吴孝妇就到乡里为人接麻线抽蚕丝,赚到的钱都用来供养婆婆。有时得到好食物,必会藏在怀里带回家给婆婆吃。
有一次她煮饭还没煮熟,恰巧邻居母亲有事喊她出去。婆婆担心饭会熟过头,就取出放在盆中。但因为眼睛看不见,误把饭置污桶内。吴孝妇回来看到也不问,赶紧向邻居借些饭来给婆婆吃,然后自己把弄脏的饭洗干净,蒸熟暗自吃掉。
有一天她忽然梦到两位仙童驾着云来到家中,手里拿着公文对她说,我们奉天帝旨意召你去天庭。她跟着两位仙童到天宫晋见天帝。天帝对她说:“你只是一个村妇,却能如此勤苦尽心地事奉婆婆,实在令人钦佩。因此特别赏赐你一千文钱,拿回去供给你们膳食之用,从今以后,你再也不需要去做佣工挣钱养家了。”说罢就命两位仙童将她送回。吴孝妇一梦醒来,发现床头果然放着一千文钱,而且这一千文用完之后,床头又再会有一千文,如此周而复始,绵绵不断地出现。
邱铎,葬母凤鸣山原。哭曰:“铎生也,咫尺不离我母膝下,今逝矣,可委体魄于无人之墟乎!”。结卢墓侧,朝夕上食,如生时。当寒夜月黑,悲风萧飕,铎恐母岑寂也,辄巡墓哀号曰:“铎在斯。”其地多虎,闻铎哭声,即避去,人称之为真孝子。
孝子邱铎(duó)将母亲葬在凤鸣山的高原上,哭着说:“邱铎自从生下来,就不曾离开母亲,现在母亲过世了,怎可将尸体弃置在无人居住的大土堆中呢!”于是搭建草庐,住在墓旁陪伴母亲,早晚供上食物祭祀,有如母亲在世时。寒冷没有月光的晚上,悲惨的风声飕飕地吹过,邱铎恐怕母亲寂寞,就经常巡视坟墓四周,大声哭号说:“母亲您不用怕,儿子邱铎在此。”其地常有老虎出没,听到邱铎哭声,赶快避开,大家都称赞邱铎是真正的孝子。
明吴璋,少孤。年十岁,母陆氏,永乐年间,奉例选入宫,随亲王分封广东韶州。璋闻慷慨流涕,弃家访母。舟中设观音像礼拜,求见其母,诚心恳切,泣声凄惨。途中患痢,昼夜百起,昏愦中,犹呼娘不置。
及抵韶,而母又从改封江西矣。从陆路,往饶州。奔驰沙碛,两足俱肿卧野。有道人,自言姓焦,取药敷之,立愈。过岭,遇黑蛇啮足,倒地。复见焦道人至,以药涂之,疼止。宿孤村,未晓行,遇大雪,憩古庙。忽又见焦道人来,抚之曰:“为母忘躯若是,真铁汉也!”出饼与啖,顿忘饥寒。
至饶,访知母在王府,启本求见,不允。乃就府中赁一室,中书“思亲”二大字。傍贴云:“万里寻亲,历百艰而无悔;一朝见母,誓九死以何辞!”后得请,入见母于养赡所。母已病笃,昏不知子。璋焚香吁天,刲股作糜[450]以进。母乃渐苏,抱子痛哭。王闻而贤之,召赐金帛,命扶母还。
后子洪、孙山,俱官刑部尚书,至今科第不绝。
明代吴璋,年少时就失去父亲。他十岁那年,正值明成祖永乐年间,母亲陆氏奉朝廷惯例,被选入宫中,并分配到亲王府随亲王分封到广东韶州。吴璋听到消息后,情绪激动,痛哭流涕,毅然离家而去,寻访母亲下落。在他所乘的船上设置观音菩萨像礼拜,祈求能见到母亲,发心真诚恳切,哭声非常凄惨。他在中途罹患痢疾,一天上百次厕所,但身体虚弱昏迷时仍然不停地叫母亲。
等到了韶州,才知母亲又被改封到江西了。他又经陆路前往饶州。在沙砾中奔走,因两脚肿痛而倒卧郊野。有位道士自称姓焦,取出药膏敷治他的伤口,立即痊愈。可他又在翻过山岭时被黑蛇咬伤脚,再次倒在地上。又见焦道人来到,用药膏为他敷治,疼痛立即停止。当晚住在野外人烟稀少的村落,第二天天未亮出发,却遇到大雪,只好在古庙休息。忽然焦道人又来,安慰他说:“为了寻母而忘身到如此地步,真是位铁汉啊!”于是拿饼给他吃,他吃完后顿时就忘了饿与冷。
到了饶州,他通过寻访得知母亲所住的王府,就写信给亲王,希望能见到母亲,但没得到允许。他就在王府中租间屋子,在卧室中写“思亲”两个大字,并在两旁写一对联:“万里寻亲,历百难而无悔;一朝见母,誓九死以何辞!”后来吴璋终于被允许与母亲相见,在养赡所看到母亲已病危,昏迷之间,不知儿子在面前。于是吴璋焚香哀求上天相助,割下自己大腿肉煮粥喂母亲。母亲于是渐渐苏醒,抱着儿子放声大哭。亲王听到这个消息,很赞叹吴璋的孝顺和贤德。于是召见他,并赐给他金钱锦帛,命他扶持母亲回乡。
后来他的儿子吴洪、孙子吴山,都做官做到刑部尚书,到现在子孙仍不断考中功名。
译者补充:
吴璋,明代宣德间孝子,被赞为“全孝翁”。字廷用,南直隶苏州府吴江(今属江苏)人。幼孤,由母抚养成立。以锻工为生。永乐二十一年,诏选天下节妇,给役内廷,母陆氏名列簿册。宣德四年,淮靖王朱瞻墺出封广东韶州;正统元年,徙封江西饶州,陆氏皆随行。吴璋弃家奔走,求母二十年,上书四十次,情词恳切,终得淮靖王后嗣康王朱祁铨允许,入宫见母。当时母已病重,吴璋割股和药,母病稍有间断。康王即赐金币于吴璋,促其负母出宫。至旅舍三日,母即去世。吴璋遗母骨归,潜置舟中。行至江,遇大风,舟将覆,长年(船工)搜得其母骸骨,投于江。吴璋跃入江中,抱母骸骨,浮于水。同舟者感而救之,其母骸骨遂得归故土。吴璋葬母骸骨于先祖之墓,旦夕展拜,凄动路人,时值正统十二年。其后,吴璋以子吴洪显贵,封南京刑部主事。年八十一卒,赠太仆寺卿。后人赞曰:寻亲廿载,迎母令终;负骨归葬,曰全孝翁。
刘洵直,总角时,父母俱亡,号恸几绝。苦心笃学,诵书辄至夜分。尝一夕,其族父闻其哭声甚哀,问故,曰:“读《马周传》,至其言少失父母,犬马之养无所施,为悲感不能自止。”族父亦为欷歔,后登第。
刘洵直在童年时,父母都去世了,洵直哀恸号哭,差一点昏倒。之后,他苦心读书,常读到半夜时分。一个晚上,叔伯听到他哭声甚为悲哀,就问他为何痛哭。洵直说:“我读《马周传》时,看到他说少年即失去父母,而无法尽奉养亲人的孝道,因受感动而悲伤不能自止。”叔伯也感动得流泪,刘洵直后来考取功名。
汉武帝时,张汤、杜周俱酷吏也。而二人之子,俱极平恕。班固于酷吏传,特恕杜、张,以有子焉故也。
汤子安世,历官三十年,忠信谨厚,勤劳政事,匿人过失,务从宽贷。
周子延年,佐霍光,光用法严,延年辅之以宽。见文帝虚耗之后,数对光言,宜修孝文时政,示以俭约宽和,顺天心,悦民意。光纳其言。
后安世官至大将军,封富平侯,子孙相继袭爵,曾孙纯复为大司空。而延年亦以定策功封侯,又为御史大夫,子缓亦嗣侯爵。
礼云:“烹熟荐馨,尝而致之,非孝也,养也。君子之所谓孝者,国人皆曰:‘幸哉!有子如此。’可谓孝矣。”
敢以是为敬亲盖愆者劝。
汉武帝时,张汤和杜周都是喜欢用酷刑残害百姓的官吏。然而,他们两人的儿子,都为人公平正直、宽厚仁慈。所以班固在撰写《汉书·酷吏传》时,特别宽恕杜、张二人的恶行,因为他们有如此公平正直、宽厚仁慈的儿子。
张汤儿子张安世,当了三十年的官,待人忠诚有信用,处事谨慎又忠厚,勤于处理国家政事,经常隐匿他人过失,办事必从宽处理。
杜周儿子杜延年,辅佐霍光,霍光常用严刑峻法,延年却以宽恕道来辅佐。他看到国家自汉文帝之后,过分奢侈浪费,多次对霍光说,应当提倡孝文帝时的节俭宽和政策,以顺合天心,适应民意。霍光采纳了他的建议。
后来张安世官位当到大将军,被封为富平侯,后代子孙都承袭他的爵禄,曾孙张纯还当了大司空。杜延年也因制定良好政策的功劳,而被封为建平侯,后又升任御史大夫,儿子杜缓后来继承了他的侯爵禄位。《礼记》说:“烹煮美味的食物时试尝后才奉送给父母吃,这不算是真孝,而只是供养而已。君子所说的孝道,必须让整个国家的人都称赞说:‘幸运啊,有这样的子女!’那才是真的孝。”
谨以此例来劝勉孝敬双亲的人能修善以掩盖前人的过失。
宋韩忠彦,韩琦子也。琦公忠无我。而忠彦为相,蠲逋负,复流人,收用名贤。邓洵武谓其能继述父志。
又范纯仁,仲淹子也。仲淹以天下为己任。而纯仁知庆州[466],以伸冤就逮,遮马涕泗者数万人。历谏议、枢密以得相。凡三罢三复。以宽大广主德,不深录人过。疾革,犹辩宣仁诬谤事。卒谥忠宣,御书碑额曰:“世济忠直。”以荣宠之。
二公能承先志如此,视彼济恶不才,辱及先世者何如哉?
故《礼》云:“父母虽没,将为善,思贻父母令名,必果;将为恶,思贻父母羞辱,必不果。”又曰:“父母没,慎行其身,不贻父母恶名,可谓能终矣。”
可见不论父母存没,惟心善为孝耳。且亲不存者,正于此处可致孝也。若亏体辱亲,受人憎恶,即是大不孝。
宋代韩忠彦为韩琦长子。韩琦为人大公无私,忠心为国,有无我的境界。他的儿子韩忠彦当宰相时,免除穷人拖欠的赋税,使流落在外之人得以回家团圆,还起用有名的贤人参政。邓洵武说:“韩忠彦善于继承父亲的志愿。”
范纯仁为范仲淹次子。范仲淹以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为座右铭。而他的儿子范纯仁当庆州知县时,因替百姓伸冤而触怒上级。他被抓捕时,有数万百姓遮马拦道痛哭流涕。范纯仁历任谏议、枢密等官职,最后当到宰相。他一生中共被罢黜三次,又三次回到官场。他任职期间,常以宽大胸怀,广宣主上仁德,不暗中记人过错。他病危时,还念念不忘辩明宣扬仁德、不可诬谤他人之事。范纯仁死后被追谥为“忠宣”,皇帝题写“世济忠直”碑额来表达对他的尊崇。
这两人都能如此继承先父的遗志,比起那些行恶又无才德,侮辱祖先的人又如何呢?
所以《礼记》说:“父母虽然过世,将要行善事时,想到会为父母带来美誉,就要立即去做;想要做坏事时,想到会给父母带来羞辱,就要立刻停止。”又说:“父母过世后,要谨慎自身言行,勿给父母留恶名,这可以说是有始有终的行孝。”
由此可见,不论父母在世或去世,惟独保持心地纯净善良才是尽孝道。双亲如不在,能在此处下功夫就可尽到孝道。如果亏损身体让双亲受辱,受到他人憎恶,就是大不孝。
明杨士奇,为四朝元老,勋隆宠优。而子稷,怙势行恶。士奇溺爱之,不及知。及被害者,连奏其人命过恶数十条,上乃付法司。而特旨慰安士奇曰:“卿子既乖家训,干国纪,朕不敢私,卿其以理自处。”士奇不得已,论斩之,由是声望大损。
夫士奇以儒士柄国,而稷以相子弃市,败坏家声,羞辱父母,死有余责。彼骄贵子弟,恃父势而横行者,观此能不惧否?
明代杨士奇是四朝元老,功劳很大,受到皇帝厚待。但他儿子杨稷,依靠父亲权势无恶不作。士奇非常溺爱儿子,不知他在外面为非作歹。直到被害者连续上奏,控告杨稷已杀害数十条人命的大罪,皇上就此事交付司法处理。还特别颁旨慰问杨士奇说:“你的儿子既已违背家训,又干犯国法,朕不敢徇私,请你以国法自行处理。”士奇不得已只好把儿子处斩了,从此他的声望大大受损。
杨士奇以一介书生的身份掌理国家大事,他的儿子杨稷却以宰相儿子的身份犯罪被处死刑,不但败坏家声,更让父母蒙羞,真是死有余辜。那些骄贵人家的子弟,依恃父亲势力而横行霸道的,看到这个例子,能不觉得恐惧吗?
程恶子,顺义人,得一子极爱之。性凶不尊母。母老,常被殴詈。一日抱孩误坠地伤额,恶子归,以为害其子,声色甚厉。母惧,走其女家,避之数日。怒不解,匿刃而迎母曰:“孩愈矣,可速归。”母从之,至半途僻地,刃其母腹,而刃反自己胁入,肠出。不知何由反也。其尸屡埋屡发,鸦犬食尽乃已。
程恶子是顺义人,生了一个儿子,非常喜欢。但是他个性凶暴,对母亲很不尊重。母亲已经年老,却常受其打骂。有一天,母亲抱小孩不慎掉到地上,孩子头部受伤,恶子回家后,认为母亲是故意害他儿子,就怒骂母亲。母亲非常害怕,逃到女儿家中避难。过了几天,恶子怒气未消,就在怀里藏刀,假装去迎接母亲,说:“孩子伤已好了,可以赶快回家。”母亲就跟他回家,到了半路荒野处,拿出刀子刺进母亲腹部,但刀子竟然从自己胁下刺进去,肚肠流了满地。至于刀子为什么反过来刺向他自己却没人知道原因。他的尸体几次埋葬后都暴露出来,最后全被乌鸦野狗吃掉了。
张义,每旦告天谢过。忽被摄入冥,示以黑簿。簿中罪恶,皆已勾除,惟余一事。乃义少时因父责,怒张目反顾其父。始知不孝之罪,不通忏悔也。
张义每天清晨都非常虔诚地向上天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过。有一天,他的魂魄忽然被鬼卒摄到阴间,判官给他看他行恶记录的黑簿。黑簿中所记罪恶,大都已经消除,惟独一件恶事没有清除。这件事就是张义在年少时,因受到父亲责骂,用凶神恶煞的眼光怒瞪父亲。这才知道不孝的罪恶是很难忏悔消除。
罗巩游太学,每以前程祈祷。夜梦神曰:“子已得罪于冥,可急归。”叩之,曰:“汝父母不葬耳。”曰:“某尚有兄,何独受罪?”神曰:“子为儒者,明知礼义,子兄碌碌,不足责也。”是年果卒。
罗巩在做太学生时,常为前途向上天祈祷,希望上天能踢给他美好前程。有一天晚上他梦到天神,天神对他说:“你已得罪冥府,最好赶快回家。”罗巩不明白,就向天神叩问是何原因。天神说:“你的父母亲还没下葬。”罗巩说:“我上面还有哥哥,为何只独独入罪于我呢?”天神说:“你是读书人,应该知道礼义,而你哥哥则是庸碌无知的人,不值得责备。”罗巩这一年果然死了。
孔子作《孝经》,每夕必簪缥笔,衣绛单衣,面向北辰,磬折良久,乃拜;曾子抱《河》《洛》,七十二子皆从。盖有祷告,及作春秋,亦复如是。一夕忽有一道黑气,从斗而下,直落案前。既开,乃微旨也。此满其一心之量,而为万世人伦之极者也。《孝经》一十八篇,曲尽人子事亲之道,所谓日用饮食,不可须臾离者也。世儒岂可以其未列选士之科,缺焉不讲哉?今论孝归本夫子,而推原其所以作《孝经》之意,盖日望乎儒者之身体力行,以助宣教化,兴起流俗者。心固良苦而切至矣夫!
孔子写《孝经》时,每晚必在头发上插支淡青色的笔,穿着大红色单衣,面向北斗星,弯身沉思很久才下拜;曾子抱着《河图》《洛书》,七十二位学生都跟随着。大概在祷告和写作《春秋》时也都如此。有一天晚上,忽然有道黑气从北斗星下来,直接落在香案前。散开后才知道,是上天微妙意旨。此微旨圆满孔子一心不乱的功德,从此《孝经》成为万世人伦最高的准则。《孝经》共有十八篇,其中委婉道尽人子如何孝顺双亲的方法,在平常饮食生活习惯中,不可有一点偏离。世间的读书人,怎可因《孝经》未列入开科选士的科目,就把它遗漏而不讲解呢?如今谈到孝道,就要追根到孔子,然而推测他写《孝经》的本意,大概是希望日后的读书人,都能身体力行,以助宣扬教化,振兴颓靡风俗。这真是用心良苦到极点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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